他不由提剑一转温吞攻势,身形化为一道残影,向着苏群云迎面一剑劈去,携着怒不可遏的威势。
苏群云被逼得拔剑,两人片刻间过了数招。
剑刃相撞的厉光中,他死死盯着对方那双死气沉沉的青灰色眼睛,发了狠的质问从牙缝中一字一句挤出:苏菱在何处?
苏群云也正披着怒火,回以狰狞瞪目,周身触手般的魔气一震,凶狠而迅速地刺向他。
他借剑锋一格,退离攻击范围的一瞬,隐约看到了那双非人双目中的一丝松动。
夏歧稳住身形,闻雨歇与清宴随之到了身侧,一齐一言不发地盯着苏群云。
他紧紧咬着牙,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勉力平复着语气中的怒意:苏群云,你可还记得,我们初识时,你邀我去你家做什么?
苏群云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剑锋一震的载川,目光又落在夏歧面上,疑惑迷茫之色更浓:谈这个作甚,莫非你准备束手就擒?
得到这个答案,夏歧的心渐渐冷沉下去,像是一抷冰慢慢覆盖住胸中怒火,顷刻只剩苟延残喘的疲惫无奈。
他攥紧剑柄,紧抿唇几息,直直看着苏群云。
即便刻意没用长谣剑法与心决,散招中的剑法却清正坦荡,有着潜心苦练百年的稳固功底。敢问苏琴师年方几何,又扎实地习了几年剑?
苏群云瞳孔一缩,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撩拨琴弦的手僵住。
清宴只是目光冷淡地一扫苏群云,侧头轻碰夏歧的手背,是在安抚。
得到夏歧回神颔首,清宴身影消失,顷刻出现在庇护所下方的弟子中间。
载川剑光加入乱局,被牢牢牵制住的诸多巨兽震天怒吼,恐惧挣扎,又相继消散,不再继续分化了。
庇护所半空,三人陷入沉默。
闻雨歇只觉得疲惫和失望,直接略过了拆穿,声音凝重沙哑。
苏群云不断炼制魔物,妖灵几乎断了生机,而沉星海结界坍塌,魔物蔓延至云章各地,锦都城已被围困多日。师父可知,为了将魔患源头彻底除去,这番布局花了三个门派多少精力?师父莫不是以为替阿云偿命,就能抵上在他手中死去的万千冤魂?
又想到什么,她眸中浮上薄怒厉色,隐有掌门之威,而千面灵露一旦用它彻底变为另一个人,便会心法相斥,离走火入魔陨落便不远了,师父怎可如此不知轻重!
夏歧悬着的心脏摔落下去,坠入寒冰深渊。
苏群云见已然穿帮,卸去了方才恣意凶狠的姿态。沉默良久,她恢复了苏菱的样貌,几日不见,竟苍老佝偻了许多而气息与神魂,都不再是她自己。
她多日前的微微丰腴已然不见,眼窝深陷,面带憔悴的疲倦和歉意:我已将阿云废去一身修为,清除记忆,还改换面貌,送离了南奉他变成了另一个人,不会再有机会作乱了。我代他偿命,就当他死了。
闻雨歇一愣,忙一探苏菱的神魂,咬牙悲怒道:要清除入了死道之人的修为与记忆,师父师父不惜百年修为她又要面对失去一个家人,不由怒到极致,眼眶却泛起难过的红,喉间声音又低又哑,阿云已然回不了头,师父这又是何苦
苏菱沉默片刻,阖眼惨然一笑:我知道阿云十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在外人眼中,他死不足惜。也知道我袒护他是一错再错。可要再看着我的孩子死去我做不到。
五年来,她其实早已知道苏群云在南奉的所作所为,也一直变换身份,千方百计找到苏群云,劝他收手,回长谣领罚。
但苏群云不但不认她,还命人将她多次逐出南奉。
她一人力薄,无法阻止和改变苏群云,却始终不肯离开,是因为知道苏群云业障累累,迟早会被其他门派前来讨伐。
苏群云从小卧病在床,缺乏她的陪伴,多年出走后,在险恶暗流中甘愿下沉想必无人真心待他。
若说还有谁在乎他的生死安危,便只有她了。
夏歧无声看向失魂落魄,形销骨立的人,不知该如何开口。
于情,苏菱救了他,照顾他多年,之前还不顾安危,迈入时空缝隙去救他,无论对方怎么想,他都把苏菱当做家人。于理,血脉相连的羁绊太深,他无法过多苛责,或者要求苏菱大义灭亲。
他见闻雨歇也陷入难以自持的悲伤,暗自叹了口气,语气微缓:婶,这世上的事得一码归一码,我理解你想保护家人的心,但如今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剩下的,便是他选择的因果造化,谁也改变不了。
苏菱终于敢看向夏歧,眼中顷刻便浮出一层愧疚的水色。
说起来,夏歧与苏群云太像了同样是命途多舛,从小体弱多病,顽皮也乖巧,于剑道天赋极高,又有一股不甘认命的倔意。
而夏歧度过的安稳岁月却是很少,也就被她收养和待在苍澂的那几年
夏歧鲜活坚韧,坦荡不屈,心中自有标尺,即便身处晦暗,也没有选择过让自己后悔的路。
但苏群云的野心高于一切道德法度,甚至苍生性命,才酿至今日无可转圜的境地
她从未对得起苏群云,也愧对夏歧。
如今筹谋五年,终于将苏群云送离南奉,她的余生所求也有了了结,经年亏欠感得以稍缓。
之后要杀要剐,她都不会反抗。
闻雨歇迅速敛起失控情绪,眉头紧蹙,显出几分冷硬:师父了解阿云,不觉得奇怪吗,就算您把他送离南奉的方法不容反抗,他又怎会轻易任由他人安排摆布?
苏菱刚要开口,像是响应这番猜测一般,夏歧与闻雨歇同时收到掌门信物的传讯,皆眉梢一沉,凝重之色尽显。
与此同时,清宴的身影也出现在夏歧身侧,一丝不苟的墨色衣袍没有乱去一分,而庇护所中无人操控的魔物已然尽数消失。
清宴沉声道出掌门信物的传讯消息:苏群云找到了百姓躲藏的另一个庇护法阵,正带领着魔物毁坏。
即便没人看向苏菱,她的面上也蓦地血色尽失。
她睁大眼,才意识到,三个门派为了牵制住苏群云,要将他在庇护所诛伏,若是苏群云转移注意力,不难找到百姓的藏身地
这番布置算是因她而白费了。
闻雨歇忽然看向苏菱,却不是责怪,只轻道一声师父,得罪了,便一捏咒诀,九根金丝倏然弹入苏菱体内,穿引间封住浑身命脉。
千面灵露的爆发只是短期,如今失去抵抗之力的苏菱焦急张嘴,却立马昏迷过去,被闻雨歇接在怀中。
情况紧急,夏歧言语简明地向两人商量:我们恐怕不能都去回援,否则依旧陷入与苏群云拉锯的死局。
清宴颔首认同,随之道出提议:三个门派需分别行动。驻地有苏群云的依仗之物,需得一人前去毁坏。还需一人缠住苏群云,将他带离庇护法阵,避免损坏法阵,也不让他再次重生。剩下一人,驻守庇护法阵,在群魔来袭中保护百姓。
夏歧见清宴有主意,松了口气,又飞快分析道:咱们捋捋,苏群云如今疯魔了,若是从驻地重生,变强不说,还会反杀进入驻地的人,若是牵制不住,庇护法阵中的百姓会遭殃。而驻地想必另一位幕后之人正等在那里,还有诸多禁忌咒阵,不好对付。庇护法阵正在被魔藤魔物围攻,魔气不绝,魔物不灭,庇护所能支撑的时间有限,百姓与灵兽们脆弱,不能容一点差错哪一路都凶险万分,需得谨慎安排。
清宴低应一声,自荐揽下最凶险的去处:我进驻地,想必那人也在等我。
夏歧一愣,心脏立马悬起。但驻地的情况,也只有清宴能应付,他咬牙克制住心慌担忧:那我去缠住苏群云。闻掌门刚好可以将婶带回庇护所。
闻雨歇知道,另外两人的任务显然更加凶险,但她更要肩负保护脆弱生灵的责任,只能点头,蹙眉道:你们多加小心!需要援助便传信!
说完一召长谣弟子,朝着庇护法阵赶去了。
此刻的庇护所上空,只剩下夏歧与清宴两人,正沉默对视,都从对方目光中看到不舍与担忧。
清宴曾为能与夏歧并肩仗剑而欣慰,此刻却无比希望夏歧能被自己稳稳护在身后。
尽管有替对方承担一半伤害的符咒,却总归不是全部伤害。
夏歧深知情况不容耽误,也用影戒传信召来弟子,几息之间,正在待命的猎魔人迅速在他身后整齐集结,成片黑斗篷带着肃杀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