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啊,我看见的幻境片段,是这红尘俗世里最热活的,七情六欲最旺盛的快事。道爷刚下山嘞,跟张白纸似的,骤然就看见这么浓墨重彩的场面,小心脏承受不来呀。
周刻放软语气轻笑着,抬头看他:虽然我进入幻境的时间很短,但有些东西还是很明确的。那就是我所附身的那个人,他的心情是无比雀跃的。
潜离静静看着他,眼睛里微光浮沉。
凡人的一生在妖的寿命前微不足道,渺如蝼蚁,我只听你讲故事,不知道那将军在妖怪的记忆里留下的是欢愉多于痛苦,还是反之亦然。但如果梨花妖看见的记忆是真切的,我感受的是当时遗留下来的真情实感的,那我想,那个凡人遇妖,应当是他一生当中最快乐的事情。
周刻以前很少思考这种人妖殊途的东西,但在这个时间点,不知为何突然很有感触。他继续发挥他的嘴炮水平,把他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将军遇上妖怪,也许在旁人看来,有是非,有对错。可是对于那将军而言,从进了酒肆一见,再到拉了那懵懂妖怪留在身边十五年,这岁月里欢愉不少。
世人总说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百年一生太短,如果生有所欢,死得其所,那当然不叫倒霉了。
小道士说得自己也迷怔了,神使鬼差地竟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潜离的脑袋:大妖怪,你不用只往坏的方面钻牛角尖的。
微风徐来,潜离的长发从肩后掠起几缕,一时之间,他脑袋上忽然冒出了两只软蓬蓬的白耳朵,一只狐狸耳朵就钻在周刻的手掌心下。
周刻先是愣了一秒,随后整个人都要沸腾了,心里那两只小人跳出来步调一致地大吼大叫:耳朵!耳朵!
快撸快撸!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心里的小人狂吠,他着实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便轻轻地捏了一把他的狐狸耳朵。随后周刻自己就被吓到了,触了电一样要把手抽出来:我不是存心的嗷
这时一条同样白蓬蓬的大尾巴扬起来,那尾巴末端勾住了周刻的小臂,将他的手拉回去,盖在了狐妖自个的脑袋上。
你摸摸我。潜离在他的手掌心下抬眼凝视他,眼角有些绯红,软软地说道:小道士,你摸摸我。
周刻手在发抖,这一瞬间心脏被看不见的箭矢击中了,戳得他肺腑酥了起来,魂灵飘了起来,像是置身在一片棉花里,纯白的欢喜无边无际。
咳、咳。他结结巴巴的,小心翼翼地捏那软软的白耳朵,还傲娇地给自己找台阶下:哇,道、道爷还没见过别人向我提这样的要求呢,既然如此,那那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你叭。
狐狸耳朵!
好软好舒服!
这人表面不情不愿,内心早已乐开了花。一黑一白两个小人扇着翅膀团团飞,捧着乐开的花洒了一整个心房的花瓣。
不过他直人钢铁,冒着粉红泡泡撸了一会,眼看着夜色渐深,啊了一声:嗳呀,我还得修炼一遭呢。
潜离轻笑,便松开尾巴放了他的手:那你去吧,我也睡下了。好梦,小道士。
周刻看他眉眼间再没有那么重的阴翳,便也放下了心,松开手应了声好。转身到地板上盘坐,指尖的触感还一直停留着,他都有点想不洗手了。
小道士内心诶嘿嘿嘿地笑了好久才打住凝神修炼起来。大概是因为撸上了货真价实的狐狸,心情特别舒畅,修炼比平时更快数倍。他运转完身体里的每一寸灵脉后,人便有些疲惫,就着打坐的姿态入了眠。
果真便是好梦。
那稀奇古怪喜足安乐的梦境纷至沓来,他在山中十一年,梦境里是一只蹦蹦跳跳的快乐小红狐,虽然幸福欢乐,但梦境场景单调。自进了这梨记县城来,或许是因为那梨花妖的妖气所致,他的梦境和那幻境,以及潜离口中的故事有了重叠。
他安然地沉浸在梦境里,投在那王子也即将军身上,安然地将自己当做一个旁观人,一个过客。他甚至把这当成了一场修炼,在其中领会既世俗又边缘的凡人情‖欲,妖怪喜乐。
他唯一不解的地方便是这混合了幻境影响的梦境里,那主角也是一只小红狐,但看潜离,明显是一只千年白狐。
不过人在梦境里,很快便被那梦境内容牵引着走,忽略了这点。
也许狐妖挑染了毛??
毕竟是个爱美到把自己扮成个人间女子的。
他想着便笑了起来。
梦境中一帧帧画面浮现,又一场场跳转,就像方才周刻对潜离所说的,他在这梦里看见的都是喜悦安乐的。梨花妖如果是窥见了千年前那将军的记忆,以及从另一个什么先生的口里听到的,那便说明,在将军自己心里,在旁观者先生眼中,与妖的十五年共度是欢喜的。
他在梦里走过春夏秋冬,踏过千山万水,从稚气少年到拍马岸边,身侧总有一个红衣小家伙。
他对他说过许许多多话,历数而来,点点滴滴都是情与爱。
我一见你,眼珠子便挪不开。
初见,少年小王子说。
我一见你,便想用尽世间法子去同你亲昵。
小狐狸,你要历尝人间美味清欢,不如跟了哥哥我,哥哥有的是耐心和自由,跟了我,如何?
雪林,他在树下抱着红艳艳的小狐狸,顺着他的皮毛笑着说。
跟了我,我带你领教七情六欲,一寸一寸尝个百转千回。
驿站里,梨花下,少年长成,铁甲加身,胸疼中的情谊如岩浆一般翻滚。
嗳,小狐狸,你怎么长这样啊?
我长哪样了?
长了副凡人都喜欢的顶顶好看皮囊啊。
将军笑眯眯看着红衣少年,把对方吓得收起摇晃的尾巴后退:你、你什么意思,干嘛这么色眯眯地看着我!
我可是凡人啊。他凑过来捞住他,防止他掉下台阶去。
我可是天底下最好色的凡人。将军捞着他逗弄,你这么好看,我当然喜欢得不得了啊。
直到天光乍破,繁冗梦境醒来,周刻睁开眼,第一眼就看见了倚在窗边披着曙光闭眼休憩的潜离。
他无声笑起来,这唇角一扬,眼睛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划过了唇角。抬手一抹,又摸到了满脸的泪水。
得,单身汪又在梦里被虐得找不着北了。
他自若地擦擦脸,伸了个懒腰站起来,灵脉里灵力充沛,修炼似是上了一层境界。
没过多久,一个人霸占了一张双人床的书生也醒了过来,他揉揉眼坐起来,看见了窗外那枝繁花茂的大梨树,张口便喊了声浮光。
潜离睫毛一动也醒了过来,他环顾了一圈屋子内,看见周刻时神情温软,再转头去看了一眼大梨树。他叹了口气,从窗畔上下来理了理不染尘埃的衣摆,抬头对书生道:待会儿便去万梨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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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风土本身,这小县城能有个千年历史,能在千年前遗存至此,依照地方史录所载,离不开两个要素,第一是名人效应,第二是好景加持。
千年前这大周朝曾与外族发生过一连串的大战,大周朝尊贵的王子带军前去边境应战,身边有一个号称无所不通的军师。王子战死,将军易位,军师一任任地辅佐,最后从战胜的沙场上归来,故土便是这一个小地方。
史载所记,军师长寿百岁,无疾而终,一生未置家室,终岁开设学堂,以读书教书为乐。他住着的小破驿站庭院里有一棵歪七八扭的梨花树,他死的那一年,尸骨依照遗嘱由学生们埋在树下。奇异的是到了来年,那梨花树突然便不歪了,躯干正了起来,枝桠不断抽长,一反之前的歪脖子气象,长得又大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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