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这个时候就他一个人在家,陆珣多半还在外面鬼混。他有些奇怪,拉开了房门。
陆珣恰好也打开房门,校服还没换下来,手里端着水杯。
你今天这么早?陆荷阳问,他发现陆珣有一点喘。
陆珣走到厨房去接水:有点不舒服,就早回来了。
不换衣服?陆荷阳指指他汗湿的短袖,衣领边缘被洇湿成深色,垮向一侧,露出半边棱角分明的锁骨。
陆珣喝了一口水,扬起脖颈,吊起眼梢。
你管我?
他是真的憋着气。盗窃者本人理智气壮地在这里质问他,他却提心吊胆地跟在后面为他擦屁股。
尽管相处时间不长,但陆荷阳明白,一旦这幅表情就是没得谈,就算是陆秉文夫妇也拿他没办法。
陆荷阳适时闭嘴:随你。
陆珣看着陆荷阳砰地将门关上,心里烧着一团火,他看看时钟,再过一个小时等父母回来,晚饭的时候,一定要当众拆穿这个小人的真面目。然后他脱下汗湿的短袖T恤,转身进了浴室。
天热的时候洗热水澡,会先觉得闷热,等到关了水,才觉得出凉爽。陆珣洗毕,向后捋了一把湿漉漉的发,拉开淋浴房的门,水分蒸发带来的凉意让胸中沉甸甸的烦闷消散些许,可待他低头一看,忽然发现自己刚刚气昏了头,忘记拿晾在阳台上的浴巾。
他站在原地晾了一会,正准备拿脏衣服潦草擦一下,忽然卫生间的门被拧开一道缝隙,一只手捏着他的浴巾递进来。
你的浴巾。
是陆荷阳。
陆珣愣了愣,从门缝瞥见陆荷阳的侧脸,垂眸盯着脚尖,眼睫如羽扇,在眼下投下一道阴影。
还是很乖。看起来跟偷窃这个词几乎很难联系在一起。
谢谢。陆珣愣怔着缓慢接过来,于此同时,缝隙消失,门被从外面关严了。
晚上七点,华灯初上,一家人坐在餐桌边吃饭。冷气淙淙,电视机开着,新闻联播作为背景音,能避免一些突如其来的沉默带来的尴尬。
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每个人都已经在这样的饭局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陆荷阳负责沉默,陆珣负责说学校的趣事,陆秉文夫妇负责夹菜,先给陆荷阳夹,然后再是陆珣。
当第二只鸡腿被放进自己碗里的时候,陆珣一哂,父母一定很庆幸,鸡有两条腿这件事。
今天我去小卖部。陆珣忽然咬着筷子说,他瞥了一眼陆荷阳,那个人低头啜一口汤,一段碧绿的小葱正和他唇瓣接吻,唇色极漂亮,眼睛也被烫得升起大雾。
买了可乐。陆珣握着筷子的指尖不自觉用力,骨节凸起来,然后我看见
话就在嘴边了。
摇摇欲坠。
摇摇欲坠。
陆荷阳偏了偏头,然后提起筷子,伸进陆珣的碗里,剥他鸡腿上的鸡皮。
陆珣不吃鸡皮。
陆荷阳的手指修长白皙,像是造物者独特的偏爱,在碗沿上翩跹,几下就将鸡皮除干净扔进骨碟,然后又沉默地提箸回到自己的碗边。
陆珣看着他,喉结滚了滚。
你看见什么?陆秉文问。
绊倒铁盒
真正有罪的是买家和卖家,这里只是从陆荷阳的角度阐述他对生父母的怨意,并不代表作者观点。
第8章 偷心的贼
我看见
电视里主持人正在字正腔圆地播报。
我市明日大到暴雨,请市民带好雨具出行。
大雨。
隔着布满水露的淋浴玻璃,递过来浴巾的手。
昨日帝陵刚出土的邢窑白瓷灯台
白瓷。
侧脸、脖颈,陆荷阳。
我看见一个很酷的文具盒。
说完这句话,脊背上的毛孔瞬间舒张,陆珣如释重负,悄悄吁出一口气,绷直的身体随之垮塌下来,伏在桌子上。
这个月零花钱用完了他露出一个嬉皮笑脸的讨好笑容,随手拨着碗里的饭粒,老爸再给一点吧!
陆秉文本质是个严父,但他在陆荷阳面前做严父的经验很稀松,他清了清嗓子,最后还是决定扮演一个慈父,他掏出钱包,扔下一张毛票,又拍了一张在陆荷阳的碗边。
一人一张。陆秉文叮嘱,用在学习上,别走歪门邪道。
谢谢爸。陆珣说,余光里他看见陆荷阳将钱折了两折塞进裤兜里。
然后水声响起来,陆荷阳已经主动端着碗筷去洗碗了。
相比陆珣,陆荷阳在这个家的定位还是更像一个客人。管了饭,所以要洗碗,给了零花,所以要洗碗,好像对他好都是别有所图,他一定要以劳动作为支付。
陆珣看着厨房里陆荷阳的背影。
盈盈一握的腰在倾身的一瞬从短袖睡衣的边缘露出来,脚腕腕骨生得极漂亮,白色的袜子,塞进卡其色毛绒拖鞋里。
这一刻,他突然明晰自己未能说出口的原因。
他的哥哥是个小偷。
偷笔,偷糖,也偷心。
第二日果然大雨。
夏季的雨总是声势浩大,瓢泼而至,放学的时候正赶上第二波,台阶下已经积蓄起不浅的雨水,小河一般从下水道狭长的孔洞里缓慢渗下去。
午后的闷热终于散去,风撩乱陆珣的发,他挎上书包踏着水花冲进雨水里,跑到B楼五层的心理咨询室。
刘老师。陆珣敲开门。
刘瑜略有些吃惊地看着这个校服湿了一半的男同学,赶忙拿毛巾给他擦干。
陆珣将书包随手扔到地上,接过毛巾在椅子上坐下,心不在焉地将自己的发擦得蓬乱。
我想问一下刘老师陆珣显得有些局促,就是我有一个朋友
来咨询的大抵是这样的开头,刘瑜露出心领神会又温柔的笑意。
嗯,你的朋友怎么了?
就是他有偷东西的习惯。陆珣说罢又立刻补充道,但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就是笔啊橡皮什么的,这是为什么?
陆珣很忐忑在刘瑜脸上看到忿然或者痛心疾首的表情,好在都没有,她只是万分理解地解释道:如果物品不贵重的话,说明并不是出于占有财物的心态。
对对对。陆珣忙不迭地点头。
很可能是某种心理疾病,比如家庭的原因,为了谋求更多的关注,或者是寻求刺激。
家庭。
陆珣神色凛了凛。
被拐卖的那些年,陆荷阳是怎么过来的?
那会一直这样吗?
如果确实是属于这种情况,一般来说这种症状会随着年龄的增长、社会性的丰富而消失。
批评责备反而会加剧他的焦虑,迎合他想要关注和刺激的欲望,反倒不是太提倡。
建议和他一起做一些其他有益的活动,逐渐转移掉他的注意力。刘瑜说,给你的朋友更多关注。
陆珣点点头。
如果有必要,可以带他来找我聊一聊。刘瑜笑笑,我很感谢你能想到我,也非常愿意帮助你和你的朋友。
谢谢刘老师。
陆珣与刘瑜告辞,从B楼下来,天与地之间正拉起一道磅礴雨幕,无数雨伞开出五色的花朵,洒进灰蔼的暮色里。
昨天播报天气预报的时候他在走神,完全忘记下雨这件事,也没有带伞。
他站在檐下掏出手机,想打电话给父母,让下班时先来接他,忽而一双白色的运动鞋站进自己低垂的视线里。
陆珣抬眼,裤脚衣肩濡湿的陆荷阳举着一把湿淋淋的伞,又递过来一把干燥的橙黄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