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舒仔细算了算自己的钱,得出一个不怎么好的事实照目前的情况下去,她顶多撑到夏天。
原料、工资、比赛基金还有日常开销,每一笔都无可避免。
前二十几年,她从来没有为钱的事情烦心过,现在倒意外地陷到了这种窘迫里。
她推开窗子,深深呼吸,借着湿润的空气驱散心头阴霾少许。
咚,楼下一声锁舌轻响,程汀蹑手蹑脚地从房间里出来关上门往后厅里去。
梁舒看了眼手表,四点五十三,距离自己给她定下的起床时间还差一会儿。
楼下,程汀拉开厨房的玻璃门,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挽起袖子,放水洗了锅胆,又预备去淘米。
梁舒小声地敲了敲门,接着才走进去,问:做什么呢?
我做点早饭。程汀惊吓了一瞬。
她头发都还乱糟糟的,明显是穿好衣服直接奔着厨房来的。
梁舒问:刚起?
程汀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接着补充:我洗了手的。
原本以为到了陌生地方自己会睡不好,但是席梦思真的太软,晒过的被子装了阳光也格外舒服,她一睁眼就已经是这个点了,就想着先来做早饭。
她听在理发店学徒的同学说,他们都是要帮着师傅师娘干活儿的,这叫懂事讨欢心。
没说这个。梁舒哭笑不得,将她手里的锅拿过放好,说,这不是你应该做的活儿。
程汀有些不知所措:那,那我应该做些什么?
你是学生,你的本职工作就是学习。梁舒将她推出门,转身将厨房的门关好,这些家务会有人来做的。
程汀还想说争取一下,但看到梁舒的眼神又怂了,点了点头,照着指示回去洗漱,五点二十准时坐在了院里的条桌前。
梁舒煮了壶花茶,给她倒了一盏,拿出竹片来。
竹刻在徽州常常会被忽略,其他三雕的名气太大,历史又长,可循踪迹又胜于它。但实际上,竹刻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甲骨文时期。明清时,徽州新安文化传播影响甚广,徽派竹刻也尤其出名。只是后来手工逐渐没落,徽派竹刻也几乎要失传,虽有几位大师匠人力挽狂澜,但却再没了跟嘉定金陵一较高下之意。
梁舒简单介绍了两句,说:刻竹先磨刀,磨刀先辨石。刀对竹人来说是没有定式的,单凭心意自己做。当然这些对你还太早。你现在只要会用圆头平头就差不多了。
程汀似懂非懂,梁舒明白讲多了也没用,直接将打磨好的刀具递给她,早功的内容非常简单,就是用刻刀在竹片上刻字。先临摹后刻字,先落笔后手法。
现在初期对她的要求只要会下笔能刻出东西来就行了。
梁舒拿出几个约莫五公分的纸片和复写纸,依次盖在竹片上,接着取针笔递给程汀。
你是初学者,也没有美术功底,初期用复写纸就算是临摹了。注意不要漏掉笔画。她握住程汀的手,描了个偏旁做示范。
描完后,可以用火稍微烤一下竹片,确保待会儿的雕刻过程中墨水不会掉。梁舒声音沉稳,再然后就是取刀。
她将刀袋平摊开,选出五六把来,给程汀展示着:平口斜角割线刀,平面朝内,之后将其他竹皮铲去,字形凸起,这就叫做留青刻法。
这行讲究的是手上的劲儿,用刀要匀,切忌过大,从外向怀中刻,避免走刀。
梁舒握住刀,控制速度在竹片上行动着,很快就将墨水部分全部剃去。
临摹、割线、铲底、挑腹、刮面,整一套是嘉定留青竹刻的手法,用来熟悉整个徽州竹刻却是再好不过。
梁舒是头一回做老师,教人刻字,每一步都讲得尽量详细,力图让程汀听懂。
竹刻就八个字多看、多刻、多学、多想,听得再多也不如亲手一试。
程汀尝试自己上手,梁舒也取了竹片开始自己的早功。
时间飞快流逝,直到魏宇澈再度懒洋洋地翻过矮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程汀一惊,刀口一颤,便在竹片上留下道明显的深口。
梁舒见怪不怪,她动得晚,却早已完工,在一边悠然自得地翻着书看。
少爷,说了多少遍,走门。梁舒边说,边去看程汀,教育说,竹刻就是这样,一刀行错,功亏一篑。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跟做人一个道理。
魏宇澈笑了声,看出她为了维持良师人设所做出的一些努力。
梁舒瞪他:愣着干什么,真当自己是少爷呢。
魏宇澈不紧不慢说:这不是下着呢吗?
梁舒低头:早功就到这儿,去叫溪溪起床吧。
程汀哎了一声,将刀放回匣子里,好奇地问:魏老师也是来早功的吗?
他?梁舒嗤了一声,他另有任务。
程汀没听明白,直到领着溪溪出来,看见魏老师换了个碎花围裙,端着小菜和早点放在饭桌上。
白粥煮的浓稠香甜,瓷色碟子上摆着雪里蕻,煎饺焦黄,底下还有冰花一样的壳连在一起。
都收拾好了啊?魏宇澈熟练地在围裙侧边擦了擦手,来吧,洗手吃饭。
程汀这会儿才明白,原来梁老师说的家务会有人来做,这个人原来指的是魏老师啊。
一上午,梁舒都在忙着教学指导,从磨刀到辨石,事无巨细,等到了点才放程汀出去接程溪回来吃饭。
大厨魏宇澈也早闲了下来,脸上盖着把蒲扇,往院子边摇椅上一躺,懒懒道:我说你也真是的,也不嫌麻烦。第一天没必要把日程搞得这么紧嘛。
这一上午他除了买菜做饭其他时间全在一边待命,听她上课了。他也才发现,原来梁舒不使唤自己的时候,自己真的不累。
梁舒跟自己作对实锤了。
第一天不有个大致概念,以后你让她怎么学?
我说,你是真的准备把程汀培养成自己接班人啊?
看她自己兴趣咯。梁舒语气轻松,动作不停,她要是愿意学那就学,要是不愿意,那我也不能勉强啊。
魏宇澈问:你做什么呢?还不休息?
梁舒摸着脖子抬了抬,语气疲惫:赚钱啊少爷,你以为呢?
她手里正拿着一块四方的料子,上头形状已经初具雏形。
这是?
高医生的印章。梁舒回了句,又拿起刀,明天就交货了。
明天?魏宇澈惊讶,你做得完吗?
印章虽小,但其中的工作完全不输大件,相反因为体积小,细节方面刻画就更加费神了。
梁舒手上这个,只能看得出来底下印台,上面最考验功力的狮子还只是块毛坯呢。
你低估了一个竹刻师傅在截至日期前的潜力,更主要的是,你低估了我。梁舒抬头,眼神带着些骄傲。
自砸招牌的事儿她从来不会做。
魏宇澈:好,我知道了。那你东西怎么给他?他自己来取?
不知道呢,我问一下他吧。梁舒放下刀,闭眼捏了捏山根,去拿手机。
魏宇澈凑过来,没两秒,道:你什么时候加的他微信?
废话,不然我怎么跟他汇报进度的?
汇报?魏宇澈按捺不住了,所以你每天都跟他聊天了?
梁舒摸了摸耳朵,再次强调:是汇报。
魏宇澈根本听不进去,嘴角紧绷,所以你真的每天都跟他发微信是吧?
梁舒说:这不是应该的吗?
可是你都没有跟我每天发微信啊。
梁舒震惊了,那是因为你就住我旁边啊。
魏宇澈冷笑:懂了,要是他住在你旁边,你也每天叫他来是吧?
梁舒觉得他铁定是犯病了,她搞不懂他的逻辑也不想搞懂,索性起身离开:我还是去吃饭吧。
不说还好,一说魏宇澈更来劲了。
他哼了一声:一遇到问题就跑,你有没有责任心的?
梁舒忍无可忍,踮脚箍住他的脖子,凑在他耳边恶狠狠地说:你再在这里放屁,我把你头拧下来信不信啊。
魏宇澈原本还挣扎着,听到这话,反向操作,将头伸到她跟前,你拧,你拧,你拧死我算了,拧死我那个死渣男双宿双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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