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归之哂然。
眉间又不免带些厌恶,他冷声:不问苍生问鬼神。神若有眼,何至于有今日。我们快走,别让这些人污了眼。
马不能走,他便下马,牵着马从堵滞的街道艰难穿行。
走近一个包子铺时,却见人群忽然让出一条道,嘀嘀咕咕的议论声传来:
据说,那就是仙人的大徒弟?
他身边那个女道,就是二徒儿吗?
真不愧是仙人的弟子,这风姿样貌
谢归之因牵着马,一时不好转身,便一人一马堵在了让出的道中间。
前面脚步声传来,他抬眼望去,果然见到一玄衣少年,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亦是道袍打扮,自远处抱着法器往天尊观而来。
玄衣少年身姿挺直,如行走的一块尺,毫不逾矩。并未到束髻的年龄,只用发带高高系成马尾。五官尚未真正长成,尚显稚嫩,却也看得出将来的清逸俊美。
只是眉目过于冷了些,不近人情的模样。
那小女孩五官也生得清冷,眼睛却大,落在谢归之身上转啊转的时候,也能显出难得的可爱来。
玄衣少年则不同,目光只冷淡地落在他身上一眼。
便很快收敛长睫,遮住了不皂色的眸光。
谢归之不知为何,在见到少年那一刻,便有股极为熟悉的相识感。同时,心脏的位置莫名牵引起轻轻疼痛,不锥心,却绵长。
故而,他怔在原地,一时没有反应。
少年走至他身旁,二人擦肩而过。
小道长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身形已很高,却还是矮了年近三十的谢归之半个头。身高的缘故,他闻到了少年长发上的熏陆香味,清浅却冷冽。
是一股很干净的少年味道。
谢归之垂下眸,看着少年似是朝他轻轻点了点头,礼貌又疏离,像是在谢他避身让道。
待少年牵着小女孩远去许久,周遭人影晃动,谢归之才恍然回神。
怎么回事,他应大了那少年十四五岁,如何会觉得他眼熟?
谢归之抬手摁住心脏的位置,那股绵长的抽痛仍有余留。
走远了的小女孩问:大师兄,为何我觉得那个大哥哥好生眼熟?
玄衣少年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待跨进天尊观高高的门槛时,少年回头,于人群中长身而立。
大师兄也认识他吗?小女孩不解问。
少年仍是沉默。
而小女孩似也习惯了自家大师兄的寡言少语,从她第一次见到他起,他便是这副模样。于是自顾自道:我觉得,他看大师兄时,也像是认识的。
我们
好一会儿,少年动了动唇,嗓音显得艰涩。
小女孩并没听清他话语间的涩然,便为观内的人打断:阿岚,快把你大师兄带来,你们师父在催了!
哦!小司青岚冲他遥遥招手。
少年仍未收回视线。
远处骑马远去的青衣男人,似一抹远山投下的青影,淡而飘渺,须臾便消失于人群中。少年垂下眸,拳头攥紧而复松开。
也许
那是他不敢言说的未尽之言。
我们上一世,曾是世间最相爱的人。
作者有话说:
是云倏这一世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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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章 画山河|六
障之外。
郑允珏这几日皆在思忖, 舟遥兄为何会在这一世一开始,被抹去有关容与君的记忆。
转世之人的确记不清前世, 但前世发生过的事, 依然刻画在他们的记忆里。因此许多人初见前世之人时,会隐隐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但,在衣轻飏从障中取得记忆之前, 他身上并无此类事发生。
顶多, 是对与云倏不相干的人,有某种熟悉感。
这意味着, 他有关云倏的记忆, 是彻底被抹去了的。以至于第八世被笑尘子捡回清都山时,衣轻飏对云倏, 并无此类似曾相识感。
能抹去得这么彻底,只可能在第八世转世以前。
而第七世与山河扇有关那一世的衣轻飏身上,还无此类异样。便只能是第七世结束时,被抹去了记忆。
可这一记忆,意味着衣轻飏怨力的闸门。
在后来的第八世闭关时, 云倏才会得知真相,不可能提前猜到这点。
不是容与君, 会是谁?
去往京师玄天观参与伐魔大会前, 郑允珏遍览紫虚观古籍, 竟无意翻到:诸神器皆有封印怨气以外的功效。有些在万万年的封印中,渐失去这些额外的功效, 有些则不然。
山河扇因一直行于世人之手, 未曾失去这一额外功效。
山河一扇, 可越时空。
郑允珏拿着古籍的手一抖, 书页哗啦落下。
他速将此事传讯衣舟遥, 却不曾得来回音。不由想到,舟遥兄莫不是已入障中了?
或是,并非入障,而是回到了当年?
久久不得回音,便怀着忐忑去了玄天观的伐魔大会。会上却遇见容与君,他正坐于席首,腿边搁着守一剑,垂眼沉静,一言不发,任底下众门派商议讨伐事。
等等
郑允珏心道,容与君未被牵入障中?
舟遥兄啊舟遥兄,你莫非真回到当年了?
若果真如此,能改变的事,可太多了。
障中。
司马大将军战败于江北,全军折损大半的消息传来时,谢归之尚在梦中,被府中下人唤醒时,一面穿衣一面抬眼,窗外天还未亮。
皇帝急诏谢归之入宫觐见。
他不知军情究竟如何,一路由宫人引灯进殿。人人皆是一脸焦灼相,深宫夜色四伏,只闻疾走的步履声与宫灯随风曳动的声音,那股躁动虽隐在夜幕之下,却也藏不了几时。
临到垂拱殿前,便见几位衣衫不整的官员同他一揖。
谢归之上前时,嗅到那股极浓的酒色胭脂气,不由暗暗蹙眉。这些人,想是刚从温柔乡里被叫出来。
见了他不躲远些便罢了,其中有位新来的,居然还同他打趣:谢大人来得如此晚,可是刚从哪位琵琶女的身边醒来的?
谢归之年近而立未娶妻,府上偏养了十几位琵琶女,一时传为逸闻。他拒了谢家叔父为他定下的婚约,偏爱和此类女子厮混,也算谢归之平生唯一受人攻讦的一点了。
那官员大概以为提起此事,可拉近彼此距离。
却不想谢归之这厮为人极傲,当众冷声一笑,莫离在下过近,仁兄之浊气,十里外便扑面而来,某不敢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