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他慢慢开口,像多年未开口说话的人一般干涩,在那时,每次对你说不,都很难受。
衣轻飏说:怎样难受呢?
云倏耷拉下脑袋,牵起他手置在心前,语调里竟有一丝难过的委屈,淘沙时的碎金子一样难得。
很麻,很疼,偶尔一下针锥。不长久,但持续。
有时甚至不敢看你的脸,但见不着了又会很害怕,很空落。一想到你会像上辈子一样,待我恭敬又疏离,难受,又想见到你,珍惜和你每一次见面。
还有时,很想不管不顾抱抱你,亲亲你。
很需要你,阿一。
衣轻飏感受到了大师兄所描绘的那种心情,因为在他平静地叙述这些话时,他心有同感地泛起难受。
可心疼都吞了下去,他眼眸愈发温柔。
张开双臂抱抱大师兄,在他发愣时亲亲他唇角。
我们都有后悔和拒绝的权利。他抱着他,熊抱一样姿势谈不上美观,但在蝉鸣声里泛开悠长的宁静,持续的温暖。
但大师兄,你的心在说,你不想拒绝,也不想我后悔。
云倏垂眸,顿一下,声线已恢复平常的沉稳低磁。
可这些话,是他平常绝不会说的。
我不想拒绝。
也不想你后悔。
衣轻飏想,他淘了许久,终于拾到一地的碎金子。
作者有话说:
论谈恋爱,你永远可以相信一子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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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不渡界|四
北方, 浮幽山。
百里陵站于重重邪魔外道之中,眼望山巅浓浊怨气, 神色渐凝重。
这几日他偷偷跟随几个魔修, 赶到此处才发觉异样不小。
周遭几乎全是排队等上山的邪修。魔修、妖修、鬼修皆有。
四面八方的邪修向浮幽山巅汇拢,可这些人上了山又去了哪?一个小小的浮幽山,怎么可能容得下这么多的邪魔外道?
他蹙眉出神之际, 两只手同时拍上他肩。
百里陵太阳穴猛跳, 手按向藏在袖中的拂尘。转头看,却是两个大块头魔修, 吸吸鼻子嗅他身上, 兄弟,不对啊, 我怎么闻着你这味儿怪怪的你是魔修吗?
百里陵紧抿的唇线松弛下来,手却仍悄悄摁在袖口,我娘是凡人。
这话他绝没撒谎。
周围几个魔修却都悟了:怪不得,是说有股子凡人味呢,原是咱们半魔兄弟!
说着, 猛拍百里陵肩,劲力之大, 几乎叫百里陵以为他们早识出了自己身份。
但这几个魔修的脑子看起来又实在不灵光。
百里陵刚想松口气, 小脸却被另一双花香浓郁的手揉捏住, 他懵懵地侧头,一伙女妖修正笑容不怀好意:怪不得和一般魔修不一样, 瞧这细皮嫩肉的, 小弟弟, 你今年多大了呀
百里陵两边脸被捏成包子, 发出「唔唔唔」的惊慌失措和求救声。可惜, 只引来更多「怜香惜玉」的妖修姐姐们。
忍耐,忍耐,现在还不能暴露。百里陵以卧薪尝胆的意志咬牙坚持,视线往外到处瞄,希望同来卧底的几个同门能拉他一把。
看似没有秩序、有说有笑,甚至偶尔打野架的队伍,实则井然有序地排着,隔着乌泱泱人流,他视线瞟掠过一道高而微驼的身影,忽然意识到什么,即刻撤回,定格到那人身上。
百里陵睁大眼,纯澈的眼眸里那点不敢置信尤为清晰。
那、那不是梦安君的小徒弟流时吗?
可那人身上怨气缠绕,分明已是将堕未堕的魔修!
幼年,大师兄不在清都山上,衣轻飏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如今翻了样,大师兄在山上,山中有老虎,猴子便去老虎那儿称霸王。
后厨的六儿师傅掌着大捞勺,看看窗边摞着的一个没少的馒头,再看看坛子里一夹没少的咸菜,月底第三十次发出疑问:九九不是在山上吗?也没下山啊。
这很不对劲,九九现在连对美食的追求都丧失了?
难道最近沉迷马吊走火入魔?
作为衣九九常年御用牌友,三师兄说,这个锅他不背。
九九最近搞什么?热出毛病了?随逐丢下一张牌,和九八还有两个凑数的师侄咕哝,马吊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老三最近为躲小鬼只能龟缩山上,心情甚烦躁,极其想骂人。
步九八道:三师兄你说九九啊?
他狡黠弯唇,露出辛灾乐祸的笑:他最近不知道闯了什么大祸,天天被大师兄押着「三十遍」呢。我就说飞得高,迟早摔得重,该。
一旁翻看经书的叶聆风食指戳他脑门上:背后说人坏话,小心下回便轮到你。
步九八捂住额头小声嘟囔:大师兄才没空管我呢。
至于现在疑似「闯了什么大祸」的衣九九本人,确实正在「三十遍」。
嗯,押着大师兄「三十遍」。
暑热未消,他也不怕热,见天跟人黏一块。
夜里不让人回自己屋睡,再热也要挤一床,幸好大师兄用了不晓得什么功法,身体冰凉冰凉的,四肢缠成一团也不觉得热。否则,清都山一代弟子里打头的和最末的两个,都要不中用地扑街在中暑上。
卯时再被大师兄捏着鼻尖醒过起床气,闭着眼睛去院里练剑。闭着眼他都能摸出大师兄走的哪个方位,自己该对应到哪个方位去。
下午大师兄打坐,他就坐窗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经书,一只腿半支在台上,另一只垂在窗下,将将及地。
看一页,字进来一半出去一半,空出来的一半把蒲团上大师兄的模样折巴折巴塞进去。
看书,我脸上有字?大师兄冷调的嗓音起伏极缓地上扬。
衣轻飏心道,为何活了上辈子近百年,外加眼下二十个年头,自己竟能在美色面前如此瞎了眼?
他点点头,语调轻快:无字天书。很难读懂,每天都得看上好几遍,才勉强算满意。
云倏抬起眼,眼尾狭长地眯起,颇有一种冰的凌厉:何谓「勉强算满意」?
衣轻飏本来低头翻页了,闻言有些意外。
在他印象里,他关于大师兄的任何评价,这人都不会有反驳,甚至连声反问都没有。他连「不知礼义廉耻」都能主动认下,现在自己说声「勉强满意」,他居然开始反问了?
笑什么?
云倏淡淡瞥他,不觉得这个问题好笑。
衣轻飏一愣,摸向唇角:我有笑吗?
云倏木着脸:笑了。他顿一下,阖上眼,仿佛回归刚才的坐忘状态,很好看。
衣轻飏看了他一会儿,眼里没了惯有的调笑和悠哉。云倏若在此时睁眼便会发现,这是阿一从小坐在屋顶垂脊上,荡着脚,远望青山深处时的神情。
冷淡,陌生,难辨悲喜。一切负面的情绪铺开在无言青山前。
却悠远,眷念,印刻着什么。
一个没归属感的人就像风筝,一根细线将它短暂牵连这一头,它仍怀念自己来时曾飘过的地方,又向往无穷无尽的远方。
而眼前这人,是他曾途径之地,也是他无穷无尽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