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倏当夜则去了鹤鸣山掌门的议事厅,将守一剑插进了几位掌门中央的议事桌上,剑身几乎刺穿桌板。
业尘子:容与君这是何意?
千华子打圆场:没事没事,就一张桌子,我们山上多的是桌子
染霄子向后一仰,表示自己和这些老不死界限分明。
郑允珏摇着扇子:嗐,算总账了呀各位,甭躲啦。
纳兰泱慌张不已:容与君,我
云倏眼睑下眸色幽玄凉薄,攥住剑柄的指尖修长,力道却不容小觑。
敬告诸位,若再敢打我家小师弟的主意,此剑便不会再顾念任何同道之谊。
剑光冷冽扫过众人,拔出剑那一瞬,木桌四分五裂。
多有失礼。云倏收剑入鞘,朝众人点下头,客客气气,先行告辞。
诸位掌门:
敲!老笑你这时候躲哪去了?忒不仗义了!
你徒弟都要灭我们口了!
你不知道,那时候你大师兄可威风咧。郑允珏来探望苌弗君,顺道和衣轻飏磕着瓜子唠嗑。
啧啧,那叫一个护短呀,差点就把业尘子那老头给吓尿了哈哈。
衣轻飏磕着瓜子,哂笑:确定那人不是郑道友自己?
倚在榻上有气无力的二师姐话本卷成一团,砸他脑袋上,客人,礼貌。怎么说话呢?
郑允珏笑呵呵的:欸,苌弗君,我和衣道友这交情,揭点短就揭点短了,少不了两斤肉的。
衣轻飏揉一下脑袋:挺好,恢复得不错。
司青岚叹:唉,你俩出去玩吧。看着就心烦。
衣轻飏也叹:擅变的女孩子呀,几个月前还说我永远是她最可爱的小师弟。走喽,出去浪浪,郑道友。
司青岚笑骂:你这破孩子,快滚吧。
衣轻飏抓起大把瓜子揣兜里,和嘴叨叨不停的郑掌门刚出来,迎头遇上步九八和叶九七。叶聆风那叫一个有礼貌,客人走了还问呢:不留下吃个便饭吗,郑掌门?
不不,不了。郑允珏笑摆手,我这嘴啊矫情,享用不得你们这儿的好饭好菜。
步九八疑惑一下:嘴还有矫情来形容的吗?
衣轻飏倚着阑干寻大师兄身影,左手嗑瓜子,右手包瓜子片。
郑允珏便和九八闲扯:主要是戒口的多。譬如什么芫荽不吃啊,葱也不要啊,辣椒不吃,油也要少,有时候啊,就连盐还嫌太咸。
听见这话,衣轻飏略一怔忪。
别说了,我也受够我这破嘴了,郑允珏叹气,幸好修了道辟了谷,不然有天迟早饿死。
衣轻飏转头,不动声色打量郑允珏的侧脸。
头一次这么认真。
好家伙,这脸可真会长啊。
他投胎是世世脸不变,郑掌门投胎这是回炉重造?他不确信。喜恶和阿寒太巧合了,但长得忒太不像了,性格也南辕北辙。
九八,来。他伸手递给步九八。
步九八以为给他瓜子呢,欢天喜地接了,发现一手瓜子片:卧槽,你脸呢衣九九?落二师姐屋了?
衣轻飏拍干净手中的残灰,瞥向郑允珏:郑道友没修道以前,家里是做什么的?
郑允珏把自己没磕完的瓜子给九八息怒,闻言一怔:以前我家里吗?没啥印象了吧,好多年了,好像记得是个大户人家来着,老家在武陵一带,后来搬到京城去了?
哦,他忽然想起,我祖父好像还是个大官,当什么什么部尚书来着。
叶聆风讶然:尚书?那还真是大户人家。
郑允珏弯唇笑:不是我吹,我以前还有个好哥们,十七岁就高中探花了,惊才绝艳啊!
哇哦。步九八边嗑瓜子边演技虚伪地惊叹,你哥们好厉害。可是这又和你有啥关系呢?
郑允珏展开折扇:那不就四舍五入,等于我也差点高中探花了吗?这叫什么?人中龙凤呀。
步九八给他竖起大拇指。
衣轻飏亦失笑摇头:还是您厉害。
他又望望楼下,心不在蔫的,问九七九八,瞧见大师兄没?
叶聆风摇头:一直没瞧见,该是忙吧。
郑允珏道:容与君从议事厅出去后没回来?
衣轻飏神色略沉:我去找找。
从鹤鸣山东街找到西街,这头晃到那头,大师兄没寻到,倒是隔着一条街遇着了业尘子。
可真是晦气。
业尘子正与自己大徒儿嘱托什么,余光忽然瞄着对面走来个熟悉身影。百里陵也瞧见了,有心打招呼,却只能背着师父视线偷偷招手。
业尘子慢捋白须,目光辨不清情绪地打量他。
衣轻飏对百里陵点下头,转身向后山而去。
既然山下都找全了,便只剩这么一个地方。
夜色已漆黑,远离灯火,山野间偶尔有流萤点点。
沿着记忆里的小路寻到之前那处洞窟,洞中抹黑一片,连月光也照不进。衣轻飏正想燃亮符纸,忽然空寂的黑中闪耀起一团白光,似萤火般游浮着。
那一瞬衣轻飏心底涌现一股莫名的情绪,心脏被这情绪紧紧包裹,鼻尖一酸,像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眶中掉下来。
十七
大师兄。
灵团照亮了底下盘腿而坐的男人,浮光跃在他侧脸,鼻梁轮廓勾起光晕,空灵又复寂静。
衣轻飏忽然意识到,大师兄已不知在这儿坐了多时。
就在十七倒下的位置。
他紧闭双眸,就如日常坐忘静心一般。而那小小的灵团,十七不散的执念,就这样默默陪了他许久。
衣轻飏也似日常一样,悄悄摸到大师兄身边,盘腿坐下。
手支在膝盖,他撑着脑袋歪头盯着大师兄脸。和障里他曾仔细描摹过的那张脸一模一样,闭眼时显出同样属于神明的无情。
大师兄缓缓睁眼,淡淡启唇:阿一。
衣轻飏从他眼睛中辨出自己,因为满室的黑,也只容下自己。
他忽然觉得自己于大师兄来说,是多么自私的一个存在。
何必呢大师兄。他静静说,如果是我的命数,那么无论躲不躲得过,结果都该我一人担。玄门那么重视因果,你没必要牵扯进与你无关的因,担下不该你担的果。
无论大师兄在外人面前如何享有盛誉,如何令他们敬仰,衣轻飏也不觉得大师兄是神。
别人承担不起的,他从不觉得就合该大师兄承担。
他该承担的,就更不该大师兄来担。
云倏静了片刻,看着他说:阿一,没那么复杂,大道至简,世上的事只分我想做和不想做罢了。
衣轻飏唇紧抿:想做和不想做?大师兄,我不想你做。本来这事是我造下的孽债,将来口诛笔伐,都写在了你本子上,我我怎么办?
说完,他整个头都低了下去。
云倏沉默揽臂,将他轻颤的肩膀靠入自己怀中。
可我已经经历了一次眼睁睁无能为力了,阿一,你叫我怎么办?
衣轻飏指尖攥紧他后背衣料,大师兄,你果然也是
云倏下颌放在他肩上:嗯,我果然。
衣轻飏的声音闷闷的:你愿意告诉我了?
云倏垂眸:阿一,你想问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