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暮枕将温和的目光投向衣轻飏。
衣轻飏顿了顿,道:弟子并不如此认为。在世为人,已有诸多不易,为生活奔波而戴上诸多面具尚可以理解。
他眸光转而冷淡,但做了神仙,躲在泥像背后悲天悯人,俯瞰世间,其虚伪之态倒令弟子更为费解。
叶聆风睁大了眼睛,在场有几个听得打瞌睡的弟子都醒了脑袋。
这话若叫你其他师兄师姐听见了,必定要骂。徐暮枕微微眯了眼,派出笑意,但师兄我,对你这番见解倒颇为认同。
有人成仙仍未得道,有人终生身陷凡尘,却胸有大道。终究,成仙是否等于得道,还需你们今后一生去探寻。
他轻轻叹息,眸光悲凉:只是切记,问道之路远矣。
相比于衣轻飏因体质阴阳不调,久久停留在第三洞神初境炼形,流时展现出了极高的修行天赋。入门大半年,流时便从一个什么也不懂得凡人少年一路突破,由炼形至炼气,已然临近突破金丹的境界。
这等速度,近百年来道门各门派之中,也只有徐暮枕一人比得上了。两个天才凑在一堆,怪不得人家是师徒呢。
步九八酸溜溜地嘀咕。
叶聆风一记敲在他脑门:修你的炼去吧,九九都没抱怨,你个修炼天赋还不错的就别在这儿瞎抱怨了!
步九八捂住脑袋,怒目:衣九九这是有正大光明的理由不用修炼!
嗯,知我者九八也。衣轻飏深以为然地点头,将一张马吊牌扔到桌上,八万急先锋,吃下一个到谁?快出牌,麻溜点儿,我赶时间回去练剑呢。
嚷嚷着要滚去修炼的步九八将一张牌扔上去:嘿,尊九万贯插翅虎,九九你完了!
淦他大爷的,一张好牌也没有,打个鸟的马吊!三师兄随逐躺在树下,树叶子盖着脸,长叹口气将牌扔出去。
栾小六纠结了很长一会儿,谨慎地落下一张牌,挠挠头:我下对了没?九九,你快帮我看看啊,下完这轮我就该回去煮饭了,晚斋又快开始了。
饭饭饭!烦烦烦!随逐毛躁地把树叶子薅下,成天做饭做给谁吃?一点胃口也没有,这山上也忒枯燥,菜素得人都要憋坏了!
三师兄,您哪是嫌菜素啊?衣轻飏闲闲地丢下一张牌,我看哪,玉游镇勾栏馆里的饭菜最合您老胃口。
叶聆风不打马吊,只坐在一边帮傻头傻脑的步九八看牌,抬头纳罕道:说起来,三师兄这回可有大半年没下山了,真是稀奇。
还不是你们大师兄,严辞勒令。随逐长叹,现在我都把守山门的弟子轮值顺序给背牢了,还是出不去。等我哪天憋死了,你们叫大师兄来给我收尸就行。
嗯?随逐突然眼前一亮,挺尸般坐起来跟衣轻飏勾肩搭背,九九,你去替我求求大师兄呗?
九九,九九大爷您老人家面子多大啊,上回休假不归大师兄都没拿您怎样,您就替我说道说道呗。打今天起,你一年的伙食费我都包了。
烦着呢。衣轻飏毫不客气地拂掉他的手,谢谢好意,但咱俩不熟。
晚钟第一声敲响,栾小六不管手中这局下没下完,蹭的站起身,我得做饭去了!
诶!步九八道,这局我赢定了啊,你们谁也不准走!
衣轻飏也扔下牌起身,懒懒伸了个懒腰,六儿啊,我给你打下手,剩的边角料就留给我当报酬呗?
可真出息。随逐摇头。
衣轻飏冲他三师兄愉悦地笑了笑,蹦跶着跟上急匆匆回去做饭的栾小六。
栾小六先跑,力气却比不上衣九九这位少年人。他不得不停下来喘口粗气,向前摆手:不行啦不行啦,九九你跑得快,先回去到院里把新下的鸡蛋都摸出来,今晚师兄给你多煎个蛋。
好嘞!
衣轻飏应声,为了一枚多出来的煎蛋一溜烟跑了。
刚摸到厨房后院,却听里面那群战斗力不凡的老母鸡咯咯咯叫唤,衣轻飏讶异居然还能有贼敢摸到他们门派后厨来?
他显然忘了自己以前摸进厨房做的事,属于「贼」喊捉贼了。
呔!衣轻飏推开房门,举起门栓直指对方,放下鸡蛋!母鸡随你拿
衣轻飏哽了哽,走。
云倏正站在一堆老母鸡中间,无措地提着两只野山鸡,不知道往哪下脚。他顺着门口动静看过来,二人于是目光对视。
空气一度十分凝固。
作者有话说:
衣轻飏:老天爷,再给我三分钟,我一定不会推开这扇门!
云倏:手足无措+无言以对+内心狂跳=闭嘴装死;
注: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出自《度人经》。
第32章 绕指柔|十四
在与大师兄对视的那个刹那, 衣轻飏想通了这些年六师傅给他开的诸多小灶,原材料都是由谁提供的。
大师兄怎么捉山鸡的?不会还要用到守一剑吧?
救命
衣轻飏平静地与他大师兄同样平静的眼眸对视, 内心却有个声音按捺不住地狂叫这也太可爱了叭?
下一刻他在心里给自己扇了个大巴掌。
疯了疯了, 真是在山上给憋疯了,他居然能觉得大师兄可爱?这还可能是个神仙,他一向最厌恶的虚伪至极的神仙!
云倏默了默, 决定敌不动我先动, 佯作云淡风轻地提起手中两只野山鸡:这个,放哪儿?
脚下的老母鸡不合时宜地扑腾了一下, 云倏后退半步, 那母鸡正巧在他脚边生出一枚蛋来还是站着生的,云倏赶忙一个弯腰替它将蛋接下, 避免了其坠地当场粉碎的下场。
母鸡咯咯咯跳着飞了,云倏保持着接蛋的姿势抬头望了衣轻飏一眼。这倒霉孩子果然在笑。
衣轻飏眉眼都是弯着的,盛不住的笑意。
大师兄果然还是太可爱了叭。
阿一,咳。云倏咳嗽了一声,把你的蛋拿去。
不是我的蛋。衣轻飏走过去伸手接来, 仰脸给他大师兄一个明丽的笑容,是大师兄接生的蛋, 还热乎着呢, 不信你摸?
云倏终于捂住额头。
衣轻飏却仍不放过他:别害羞嘛, 大师兄,这也算及时伸手救了条生命不是?你认真摸摸, 真是热乎着的。
也不知道那一刻脑子被丢在了哪个犄角旮旯, 等衣轻飏回过神, 他已经双手托起大师兄的手掌, 一起合拢, 握住那枚暖乎乎的鸡蛋。
衣轻飏的掌心是凉的,大师兄的掌心是温凉的,那枚蛋反倒成了连通他们二人最温热的存在。衣轻飏甚至一抬眼,便能一根根数清大师兄的眼睫。
出乎意料,大师兄没松开他的手,而是垂着眼睑,像在专心端详那颗蛋。
衣轻飏缓缓将手从温凉的掌心中抽出,握拢那颗鸡蛋,笑了笑:今天我晚饭多加一个蛋,托大师兄您的福了。
这枚蛋短暂的蛋生可谓波澜曲折,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只恨短暂救过它一命的道长,此刻被眼前笑得眼花缭乱的美少年迷去心智,心甘情愿将它送于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