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是时隔多年再听到二师姐这样的唠叨了,衣轻飏发自真心地展开笑颜,点头道:我都记住了,二师姐,你别担心。
笑尘子甩了一下拂尘,赶走地上的灰后席地而坐,眯眼笑得莫测:为师啊,只怕最担心的人不是你二师姐。
步九八凑了个脑袋过来:最担心的人是我啊,九九!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我我就没有小师弟了,呜哇!
他险些哇的一声哭出来,还好云倏向这边冷冷扫了一眼,步九八连忙关上大嗓门,红着眼眶把嘴闭得死紧。
衣轻飏拍拍他的肩,老成地叹了口气,用哄小孩的语气说:别担心,我又不是一去不复返了,爬不动了不是还能弃权吗?不会有事的,啊?
云倏远远站在他们开外,擦了下脚换了双鞋,等这边该嘱托的嘱托完了,该嚎的也都嚎完了,衣轻飏在一片助威声中淡定至极地登上了第一层台阶,云倏也走了过来,上了台阶。
司青岚讶异:大师兄?
徐暮枕也讶异:您也要跟着上山?
云倏斜了眼远处阴凉地儿坐着的笑尘子,淡淡道:天阶太高,小孩太小,别路上出事了。
谁也没注意到,席地而坐闭着眼的笑尘子笑得愈发深了。
衣轻飏脚步一直没停,听见后面人惊讶大师兄也上来了仍未停下,他连头也没回,一心一意对付脚下看不清边际的天阶。
没什么可惊讶的,因为上辈子大师兄就是这么做的。
他这人啊,别的不多,就是责任心最多,连一个他自己不认可的小师弟都要管上一管,你说他是不是责任心生得太多,管得太宽了?
衣轻飏对别人怎样没意见,但就对他大师兄这一点又敬又恨。
他卯足了劲向前走,可仍没一会儿就被云倏追上了,两条小短腿怎么比得上人俩大长腿?迈一步都能抵他呼呼喘气地迈好几步。
云倏目不斜视,像是极为平常地在山上散步,路过他身边,又没几步走到了他前面。
衣轻飏努力加快步伐,云倏还是平常地在前面走。衣轻飏故意放慢步子,云倏仍平常地在前面走。只是无论衣轻飏怎么走,他和大师兄的距离始终保持了在十阶的位置。
总之很悠闲,很平常,很毁人心态!
衣轻飏深吸一口气,抬头望了望那永远缩不短的十阶距离,又呼出一口气,继续埋头赶路。
渐渐听不见山下人群的声音了,四周也渐看不见青山,只瞧得见雾蒙蒙的一片,人像在云海里穿行,间或还能在云遮雾绕里望见青山的一点绿影。
衣轻飏的视野中除了台阶、台阶、爬不完的台阶,就只剩前面那道永远追不上的背影了。
要说衣轻飏最想不到的,就是自己都重生了,居然还要经历一次清都山的魔鬼天阶。
爬着爬着那股一时的血气下去了,衣轻飏慢慢理清了,自己是怎么把自己一步步作到这个地方来的。
说白了,还是大师兄,他重生以来的良好心态全被他给毁了。
衣轻飏微微泄气,有点自己嫌弃自己没出息。不过才爬了四百多阶,小孩的身体早已到了极限,衣轻飏停在石阶上,半步向前,索性跪坐在了前一道台阶上。
他打算歇一会儿,便坐那儿慢慢瞧前面男人的背影。
确实像。如果之前是隐隐确定,那么现在便是笃定及断定了。
大师兄确实在他第一世中出现过。目的不详,身份不详,可能是太虚镜曾经的主人仙人?哼,大师兄那仙风道骨的模样,说不定真是仙人下凡呢。
不过真不巧,衣轻飏最厌恶的就是虚伪的神仙。他不信神,也不信天道,从某种意义来说,他确实不适合入道门。
他歇下不走了,云倏的脚步也终于停下了。他也并不转身,只是在前面立着。
大师兄真高啊,本来就高,站在台阶上就更高了。他其实并不瘦,是很有力量的剑修,但偏偏穿着偏白色的衣裳时,背影给人一种薄如剑刃的印象。
剑刃很锋利,也很危险。单薄,却给衣轻飏一种需要怜惜的脆弱之感。
鸡皮疙瘩起来了,衣轻飏打了个喷嚏,摸摸胳膊,觉得自己许是站太高,冷到了。
期望大师兄问你一句需不需要喝水,是不是冷着了,要不要歇会儿?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云涛雾海将天阶隔离出人世间,天地之大,也仿佛只有他们一前一后两个人,却也是沉默的两个人。
衣轻飏歇好了,琢磨着时间继续赶路。
第一千阶以后,护山阵法的威压便扑面笼了上来,再越往上走越像有张大网将人罩住,喘不过一点气。
衣轻飏有过爬完整个九千九百九十九阶天阶的经历,其实以小孩的体力在一天一夜之内可以做到,关键是有没有耐性。是否能抗过身体的高负荷,双腿过度疲累的叫嚣,以及在难以呼吸的威压中咬牙坚持。
放弃的想法千万不能生,一旦生出一点便会如野草般生根,疯狂蔓延,让你再也走不稳一点路。
袖子里还有符纸,衣轻飏可以作弊,但看看前面的大师兄,再想想上辈子自己也这么走上来过,难道重生后的自己还抵不上个十岁小孩?
唯一变了的,就是上辈子自己的坚持是为了活下去,求仙问道以改命。这辈子,衣轻飏想的只是追上大师兄,然后正大光明地超过他。
超过了要做什么?却是衣轻飏再没深思过的了。
比起上辈子,护山阵法带给他的威压感已减弱了很多。毕竟以衣轻飏那套邪门的修炼功法,就算没有灵力,对威压的适应力也超乎了以前。
等他一路爬几十步,歇一百步,终于抵达山顶,夕阳已彻底沉下山,放眼山下是茫茫的黑,只有山顶有连片的道观宫阁的灯火,是衣轻飏曾极为熟悉的景致。
清都山下云门湖,清都山上云门宫。
云涛雾海之门,天上人间之宫,故名云门宫。
弟子们呼啦啦地围上来一圈,云倏先登了顶,终于回头,站在灯火中高高地俯视向黑夜里的他。
十阶之遥,衣轻飏最后赶了上来。他跪倒在宫观前的石板上,浑身大汗淋漓,衣裳全浸透了,连喘气的力气都没了,脸色唇色皆是苍白,倒在地上几近虚脱。
大家围在身边,想搬人又不敢动,害怕出了差错。
还是云倏半步上前,单手轻轻托起小孩的下颌,稍一用力,将一枚白色丹药喂进了他嘴里。
衣轻飏累得喘不出的气可算呼呼地吹了出来,脸色一瞬间红润了许多,弟子们都松了口气。云倏停在地上的小孩跟前,似在犹豫,他望了一眼四周,没瞧见司青岚他们,神色便更显犹豫了。
这时人群中一个小少年脆生生地问了:大师兄!我们怎么把小师弟带回去啊?几个人抬吗?会不会路上抬出什么差错啊?
问话的正是叶九七,叶聆风,第一代弟子中排行第九十七。他本来待在山上读书,乍一听说自己又有小师弟了,小师弟还要爬天阶了,了不得,他忙丢下课本跟着大家追到宫观门口了。
叶聆风都问了,云倏终于放下犹豫。
不用抬了。
他微微屈膝,将好不容易喘匀了气的小孩轻轻抱进了怀里。叶聆风都吓着了,跟大家一起退后一步,看着大师兄横抱起新来的小师弟。
叶九七看清了小师弟的脸。
果然,生得好看极了,乍一看跟小师妹似的!
云倏冷着一张脸把人小孩儿往观里抱,看他那表情,不留神还让人以为抱的是个仇家。不是仇家,也至少是个冤家。
叶聆风忙小碎步跟上,几个师弟也跟着打灯笼,叶聆风问:大师兄,大师兄,小师弟抱哪儿去啊?他住的那间房还没收拾出来呢!
还没收拾出来?云倏只是冷着脸,单纯重复了一边叶聆风的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