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谭阵现在正坐在出租车的后座,摄影机就在车外待命,现场各单位准备就绪后,四周迅速地安静下来,介导喊ACTION,场记板啪地拍了下去。
谭阵推开了车门。
这一幕没有台词,盛野吞了口唾沫,看着谭阵下车的背影,他又穿回了廉价的黑色T恤,下车后转过身来扶他。
盛野双手撑着后座,将身体往车门的方向挪,这是第一次不能依靠双脚,才发觉这个动作比想象中费力得多,他根本没有办法很快地挪到门边,完成那个趴在谭阵背上的动作,谭阵的搀扶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根本帮不到他,介导肯定会纳闷他为什么在车里耽搁那么久
他抬起头,有些无助地看向谭阵。
谭阵看着他,眼神闪烁了一下,接着他直接弯腰进来,俯下身,右手穿过他双腿下方,将他半抱到车门处,到这里时盛野察觉谭阵短暂地犹豫了一下,但最后他还是没管别的,径直将孔星河抱出了出租车。
这和剧本上写的不一样,果然听见介平安喊了CUT。
盛野从谭阵身上下来,不知如何解释,介平安已经举着喇叭在问:怎么不照剧本演?
谭阵朝那边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回头对盛野说:我过去和他说说,我们就照刚才的演。
盛野立刻点头,觉得不可思议,胸口又酸又鼓涨,谭阵哥是真的懂啊
他和谭阵想的是一样的,剧本里那样写反而不合情理了,孔星河在那种情况下要移动到出租车门口,再趴到严飞背上,并不符合实际,实际上严飞在看到孔星河那样挪动身体后就一定会直接干脆地把他抱出来。
谭阵和介导交流了一会儿,返回来,盛野问他:他同意了吗?
谭阵点点头:嗯。
盛野松了口气。
盛野。
嗯?
你可以放松一点,谭阵说,我刚刚试了一下,我抱你还是没有问题的。
盛野点点头,他刚才是有点不放松,整个人都是绷着的,谭阵肯定察觉到了。
还有,谭阵笑道,我不用抱你上七楼。
盛野盯着谭阵略带促狭的微笑,才蓦地想起来,这是拍戏啊,谭阵只需要抱着他走进筒子楼就行了,自己在犯什么蠢!
谭阵看着他,笑了一会儿轻轻收回目光,等待重拍第二条。
这一次介导重新调整了镜头,盛野挪动身体的细节要被收入镜头,车门外有一台摄影机直接对着他拍。
谭阵弯腰钻进后座来抱他时,摄影机就被他挡在外面了,知道镜头里只会出现谭阵的后背,这种被挡在另一个人怀里的感觉让盛野突然充满安全感,他甚至不想将脸转向摄影机的方向,只想一直侧向谭阵的肩膀。
谭阵身上是严飞的味道,是洗衣粉的味道,还有廉价香烟的焦油味,混合在一起很奇怪,但能叫孔星河安心。
盛野依言放松了身体,谭阵抱着他往筒子楼的楼道里走,盛野的右手是放在谭阵左肩的,手臂有些放不开地在缩在胸前,他迟疑着要不要抬手绕过谭阵肩膀,把手臂搭在他背后。
不知道为什么会纠结这个,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下不了决心
适时他们走进筒子楼里,熟悉的杂物堆积的气味扑来,盛野在那一刻抬起右手绕过了谭阵的肩膀,轻轻搭在他后背,隔着洗得粗糙的T恤,还能感到谭阵背心的弧度。
好像一回到这个地方,一切负担就烟消云散了,发生在他和谭阵之间的任何动作都变得合理。
因为这是严飞,是他想要如何亲近就能如何亲近的人,孔星河对严飞做这个动作,不需要一丁点挣扎,严飞也不会有一丁点介意。
这才是第一天,他好像已经对这个怀抱产生依赖了。
第37章
孔星河是坐着轮椅参加高考的,严飞送他去了考场,但没有等在考场外,他还要接着送外卖,送完上午的单后,他骑车赶回考场,这时离考试结束已经过去一个钟头了,考场外一个家长一个考生都看不见。
因为最后一单的地址在旧城区,门牌号太难找,他花了点儿时间才找对地方,等赶回来时已经来不及接到孔星河了。
太阳很晒,人更歉疚,他给孔星河打去电话,听到关机声才想起孔星河没带手机。站在毒辣的太阳下,汗水不停地流,严飞眯着眼环顾四周,不知孔星河会在哪里,然后就听见一声嘹亮的:哥!哥!我在这儿!!
他转身望去,看见孔星河在校门口的保安亭里冲他大幅度地挥着手,生怕他看不见。
从考场出来后没看见严飞人,带队的班主任就拜托保安让孔星河进保安亭里休息一下,等严飞这段时间孔星河一直在和保安大叔唠嗑。保安看到这个姗姗来迟的哥哥骑着外卖车,浑身是汗,本来想说什么,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严飞一进保安亭,孔星河就把水杯拿给他,说:快喝点儿水!他还转头问不知何时就聊得挺熟了的保安大叔,师傅,能让我哥在这儿歇一会儿吗?
严飞不知道说什么,是自己来晚了,让孔星河一个人等这么久,他却反而担心自己口渴,担心自己热。
这是剧本中没有交代的严飞的心理,但透过镜头却清晰地传达了出来,包括导演介平安、副导演张韬在内的监视器前的剧组人员,都能从谭阵的表情中看出他的歉疚和心疼。
他演得越来越好了。张韬小声道。
介平安默不作声地点头。
谭阵的戏路仿佛变了,人们不用再去猜他,可以轻易读懂他了,虽然少了几分神秘感,但多了更多令人动容的瞬间。
是因为太累了所以放松了控制力吗?介平安不这么想,应该是因为和他搭戏的人演得太真了。
自从迈过了摄影机的坎儿,盛野的表演越发自然生动,当初自己和谭阵力推这个新人时,制片何璨和副导演张韬都直言对盛野心里没底,如今应该没有人会再对盛野的孔星河说一个不字。
在片场,盛野就是孔星河,他和这个人物好像融为一体了,剧组的工作人员都会不自觉地照顾他,也都知道他有一个哥哥,捡到他就找他哥什么的,虽然是开玩笑,但更是一种认可。连编剧沈图有时都会搞错,盛野和她介绍历代奥特曼,她就老觉得孔星河也喜欢奥特曼,盛野玩宝可梦的手游,她就觉得孔星河应该也喜欢皮卡丘。盛野两个字已经快成了孔星河的另一个名字了。
盛野甚至在带着谭阵入戏。谭阵的表演向来是克制的,他的情绪不那么清晰地刻画在面上,他习惯于稍微收着一点去演,习惯留白,但在盛野面前他好像做不到这些,很不自觉地就释放了自己。
这是一个全新的演员谭阵,介平安心想,谭阵想要越过的表演上的沟壑,在不经意间已经被他越过去了,而他想要抵达的表演上的高峰,也已经在他能看见的地方了。
介平安盯着画面,沉浸其中,良久才恍若梦醒般喊了声C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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