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儿忽的惊觉,这屋中没有一样东西是寻常普通之物,却怎么在这里挂了一件平平无奇的山水画?
旁人进来瞧见了只以为是装饰,只一眼便会掠了过去。
莫不是在此处?
赵瑞儿有心试探,加之画旁那把剑实在勾起了她的好奇心,于是她便疾步上前,伸手就往那墙上宝剑抓去。
而赵归崇跟在她身后许久,见她挑挑拣拣随意至极,冷不丁看见她往那画过去,下意识便叫了起来,后背出了冷汗。
怎么?父亲连一把剑都不肯给我吗?
赵瑞儿余光去看赵归崇,发觉自己的手将要触到画卷时,那赵归崇的神色慌张,喊出声来,心下了然。
赵归崇只觉得自己的心要提到嗓子眼,生怕她揭了那画,却见赵瑞儿葱白指尖擦过画卷,勾着那剑收了回来。
那剑有灵,赵瑞儿一将那剑握在手中,便觉得一股轻灵之气涌动,她心中更喜,按捺不住拔剑出鞘,只听得铿一声,宝剑轻吟,便被赵瑞儿握在手中,随意挥了几下,也觉得如臂指使,仿若是自己身体一部分似的。
那剑被赵瑞儿握在手中,却瞧见剑身上有字,转过去一看,正用古篆铭刻了德以卫身四个字。
好剑。赵瑞儿夸赞一句,那剑便如回应一般轻吟一声。
赵瑞儿自然欣喜,本来只是为了探查这消息才来此,只想着随便拿些顺眼的东西带走,不料却有意外之喜。
于是她收剑入鞘,眉飞色舞道:父亲,旁的我都不要,我只要这个。
赵归崇见她只要这个,反倒心中舒了一口气,余光只是看了画卷,随后又摆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来:你既喜欢,拿去便是。
这把剑在这屋中算是最不上眼值钱的东西,但赵瑞儿偏偏看中,叫赵归崇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觉得女人就是女人,没见过什么世面。
赵瑞儿得了心仪之物,脸上表现出极欢快的模样,心中却牢牢记住了这幅画的位置,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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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婚事看似办得仓促,但实则早有准备,赵归崇只是防备着不叫雷娇知道,全宗上下被下了令不谈这事,以至于雷娇知道时,已过了一个月,请柬都发出去大半。
你答应婚事了!?
雷娇急匆匆闯进赵瑞儿居室,只见她卧房内架着一件大红嫁衣,用料做工俱是上品,而赵瑞儿只是坐在那里对着灯,用鹿皮小心沾了剑油,给那把宝剑上油。
师叔,这么晚来,就是来问我这些吗?
屋外明月高悬,小弟子拦雷娇不住,面面相觑,见得赵瑞儿挥手,于是急忙退下,让这两个人安心独处谈话。
瑞儿!你明晓得他什么心思打算!你这不是胡闹呢!
师叔,这不算胡闹。赵瑞儿对着灯火看完剑,将剑一收,放在桌上,去同雷娇说话,郑重其事,更何况,我说不会嫁,就是不会嫁,师叔觉得我是那种坐以待毙,任人鱼肉宰割之人吗?
此话一出,雷娇倒也冷静下来,于是坐下来道:难道你
赵瑞儿冷哼一声:这个就不便告诉师叔了,但是还请师叔放宽心
雷娇伸手按住额头:你叫我怎么放宽心,你明知是火坑,却还要往里面跳!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师叔难道就不好奇,五十年前君师叔离了宗之后,究竟去了哪里?
赵瑞儿语气淡淡,意有所指。
师叔当真相信,君师叔会是那种无缘无故就失踪匿迹的人么?
雷娇被她一点,抬起头看着自己这个师侄:你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赵瑞儿面沉如水,低声换了问题道:师叔觉得赵归崇是什么脾气性子的人?
她话语之中毫不恭敬,似乎已不将赵归崇当做一个长辈、一个亲人去看待了。
雷娇被她一问,犹豫一会道:利欲熏心,奸诈诡秘,目中无人,还有睚眦必报。
赵瑞儿不屑道:师叔既然知道,就没怀疑到他头上过么?当年他用阿春的事逼迫君师叔自废修为,自逐出宗,可他前头怨恨不满了君师叔这么多年,难道夺了他掌门之位,就会这么轻易放过!?
雷娇仿佛遭了晴天霹雳一般,怔住:可他毕竟是师门兄弟
你将他做师兄,他可曾将你当师妹?赵瑞儿冷哼一声,师叔前些年就没想过,你的头痛之症是如何好转,到了今日不再发作的么?
接着也不待雷娇回答,便转身从屋后柜中取出一个小匣子来放到雷娇面前。
师叔可自己打开来看。
雷娇不知所以然,伸手去开了盒子,却见得一条干枯皱缩的虫子躺在那木匣中,已然僵化风干,死去多时。
这是什么东西?
赵瑞儿并不作答,只是伸手抓住雷娇左手,将袖子挽了,指着她小臂上一条极浅的伤疤道:师叔不知道么?自己身上多了伤口,这虫子,就是从这里挖出来的,也就是这东西,叫师叔你近二十年来形销骨立,神志不清!
雷娇的手当即一抖,那木匣子落在桌上:怎么回事!
师叔不记得了吗?三十年前,云平云澄那对主仆来为阿春查明真相,师叔因着头疼在密室那里昏了过去,也就是那时,那云平发现了不对劲。赵瑞儿将那匣子握在手中,这虫子名作酒虫,一旦心中郁结悲恸,便会发作,唯有饮酒才能缓解头痛,但喝酒越多,这虫子对人的伤害也就越大,师叔你自己也清楚,三十年前你的酗酒症状有多吓人。
而这东西,师叔你说,还能有谁能放进你身体去?赵瑞儿冷笑,你素来与人无冤无仇,宗中弟子也敬仰你,彼时君师叔出走,那赵归崇初登宝座,位置不稳,你掌一峰,又是同门,你要追究阿春的事,你却叫他如何?
他自是不会叫你有这么一个机会,加之你当时心中郁结悲苦,这酒虫用在你身上,岂不是正好?师叔,你自己细想,你发头痛之症,不正是继任大典之后的事么?
赵瑞儿这话纯粹只是猜测,但细数下来,桩桩件件却都有理有据,这东西也只有亲近之人才能欺骗服下,虫卵入体,初时不察,但进入人体之后催化极快,短短数日便有效果,彼时只以为是心中郁结或是惊风之症,又如何能想到这头去?
雷娇闭上双目,面色痛苦,想起新掌门继任仪式赵归崇亲自敬的那杯酒,又联想头痛症发的时间,便知道赵瑞儿这猜测,只怕是真的,做不得假。
赵瑞儿却继续道:他既能这样害你,你又凭什么觉得他不会这样去害君师叔?君师叔那时就住在峰下小镇,便是姚家旧居,他虽修为尽失,但身体经过淬炼,寿命长过凡人,心中又挂念阿春的事,怎会无缘无故不与你打一声招呼便消失了!
赵瑞儿顿了顿,似在犹豫,但终究将剩下的话说出口来。
师叔,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查,五十年前,君师叔失踪前,曾有人在山下见到过赵归崇。
师叔,我也不想怀疑,一个是我生父,一个从小看我长大,这两人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这事情若是没有什么依据,你叫我如何会怀疑!?
赵瑞儿一字一句犹如刀割在雷娇心上,她虽说早知道赵归崇是什么样的人,但思及恩师,思及同门多年情谊,始终怀抱一丝希望,从不曾将君莫笑的行踪与赵归崇联系起来。
你夺走了他喜欢的人,这不够吗?
你流放了他视如亲女的徒弟,这不够吗?
你叫他修为尽失,自逐宗门,这不够吗?
你夺走了他珍视的一切,却还觉得不够吗?
赵归崇!
赵归崇!
雷娇声音嘶哑,双目紧闭:所以你现在答应这门亲事,是和你君师叔有关系吗?
赵瑞儿哑声道:是,我怀疑他将人藏在议事厅内室,我现下已探明,只消拿到他那块独一块的开门门牌在手,便可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