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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遗而不收,行而不辍

朱翊钧看着王之垣递报上来的两组数字,一时也有些默然。

王之垣说的户口丶丁口,当然指的是户数,毕竟朝廷是按户收税的。

朝廷的正税,如今有三类一一田税丶户税和杂税。

管中窥豹,只看顺天府的户税,便能看出税基基本上已经被侵蚀得七七八八了。

都这样了,又哪能不日薄西山呢?

朱翊钧叹了一口气:「田亩呢?」

王之垣了然在胸,脱口而出:「陛下,弘治十五年,顺天府田土,计六万八千七百二十顷一十三亩五分零。」

「顺天府去年的黄册,计九万九千五百八十二顷九十九亩九分零。」

朱翊钧闻言一愣。

他神情疑惑:「人口只剩两成,田亩这般『正常」?」

说正常,倒不是说一点隐匿都没有。

而是相对砍八成的人口而来,这稳中有进的田亩,未免也太温柔了些。

王之垣到底是万历元年就被打发到地方州府的官吏,面对皇帝的疑问,似乎早有预料。

「陛下,各州府有各州府的情况,臣在登州之时,黄册上便是人多田少;而到了济南府时,便是人少田也少。」

王之垣面貌极有官相,声音洪亮又娓娓道来。

三言两语之间,朱翊钧便升起好感来。

朱翊钧认真地朝王之垣请教道:「王卿,这是为何?」

人丁减少他能理解,无非就是徐阶投献的升级版。

没有户籍,自然也不用交人头税,也不用服役,百姓为了逃避课税纷纷投献,大户们自然欣然接受。

除了损失税基的中枢,未尝不是一种双向奔赴。

田亩也是一样的道理,在册的越少,不就越藏富于民嘛。

但这各州府的实际情形到底哪里不同,他这个在深宫的皇帝自然没有这些发于州府的地方官清楚。

王之垣闻言,斟酌片刻后回道:「陛下,户部此次下度田八款,其中便有一条。」

「曰复坐派之额,谓田有官民屯数等,粮有上中下数则,宜逐一查勘,使不得诡混。」

「这官田丶民田丶屯田,上粮丶中粮丶下粮;而户口,又有官籍丶监籍丶军籍丶民籍等等。」

「徵收的田税丶户税之权重,各州府之间不可一概而论。」

「又有一条,乃是严欺隐之律。」

「便是同样要看到底以衙门为主欺瞒,还是以豪右成势隐匿。」」

「前者只重隐田,后者兼顾匿口,亦有所区别。」

「至于顺天府—」

王之垣突然顿了顿。

他看了一眼皇帝身后的申时行,而后恭敬朝皇帝下拜:「陛下,臣先请恕罪。」

这模样,显然要说什麽不恰当的话了。

朱翊钧意外地看了一眼王之垣,而后才大度地点了点头:「卿照实回话便是王之垣起身后,又沉吟半响,才终于开口:「顺天府的田亩,多是皇庄丶官田,本就不收税,隐匿得自然便少了。」

「而顺天府的人口,一来有当年庚戌被虏之故。」

「二来,便是京中可以投靠的达官显贵丶毂通侯丶阉尹贵戚丶名豪寺庙,

实在太多了。」

王之垣叹息一声:「不然各家豪门成群的养子丶养女丶奴仆丶佃户,都是哪里来的?」

申时行在一旁不由别过脸去。

他虽然没这样干,但他的一干南直隶亲朋门生,倒是不少在京城置办了产业就像当初的宋儒一样「在京邸,豪侈如勋贵,姬妾十馀人」。

申阁老作为南直隶乡党之首,多少还是有些汗颜。

王之垣也不管话里有没有得罪人,继续说道:「陛下,这同样是这次度田清户,最为艰难之处。」

说罢,他再度躬身一拜,为方才的言辞请罪。

朱翊钧自然明白王之垣的意思。

度田清户这种事,最难的地方并不在于把人和地找出来登记造册。

而是一切在这个过程中与朝廷对抗的人。

这里面不但包括豪右乡绅,更包括为奴为佃的百姓!

几十万人口一经清出来,届时怎麽处置,就是一个天大的难题一一本身就是勉强糊口,届时再来一道户税砸在头上,不知道多少人为此饿死。

当初松江府徐阶归田,那是真有田分来安置百姓,才没有闹出乱子来。

那顺天府怎麽办?

难道要把达官显贵丶毂通侯丶阉尹贵戚丶名豪寺庙的田亩分给老百姓?

凭什麽?人家是合法免税?

所以王之垣才出言请罪一一顺天府隐匿人口最多的,就是朝廷的这一干中流砥柱。

便在这时,站在一旁的申时行,终于按捺不住,出言道:「王京兆昨日赴任后,还未来得及看内阁的度田六款吧?」

王之垣愣了愣,旋即坦然道:「还未。」

上任一天不到,自然不可能面面俱到,他连本衙门的卷宗都还未看完。

申时行见皇帝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组织语言解释起来:「王京兆方才的顾虑,陛下与内阁此前便想过了。」

「度田之后,如今的税收之制同样还要施行新政,而在这期间-—----户口税暂且免除。」

度田不是终点,只是税制改革的开始罢了。

税基完善之后,收税的方式自然要同步跟进。

不但一条鞭法要紧随其后,田税丶户税丶杂税丶役同样要迎来一次巨大的改动。

而免除户口税,便是这段动荡周期里,给百姓的优待一一在内阁的立场而言,在这次度田清户的新政中,让百姓不至于平添负担而造反,是一等一的大事。

不过王之垣单听申时行说个首先,便已经愣住。

暂且免税!?

这可不是小数目!

作为三大正税之一,哪怕只暂且个三五年,太仓库都得被掏空!

他愣然看向申时行,又看了一眼皇帝。

见两人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王之垣不由惊讶追问道:「暂且免除户税?

那朝廷的岁入怎麽办!?」

当然不是免税不好。

免税的皇帝,无论在什麽时候都是要被百姓立牌坊的。

尤其在这个度田的关口,清出来的几十万口人,依旧可以继续之前的做工,

不至于平白多了一道税就被活活困苦而死。

但问题在于,朝廷有这麽宽裕吗?

当初太祖皇帝三十税一,说得好听了,但最后苛捐杂税照样上来了。

别又是说得好听,最后一地狼藉。

申时行轻咳了一声:「这几年会将户税的税额摊加在田亩之中,之后税改具体怎麽改动,便看这次能清出多少田亩和丁口了。」

王之垣闻言,陷入了沉思。

户税摊在田亩之中—

他倒是显而易见能感受出,这是将百姓的户口税,添在了地主大户头上。

不过总感觉隔着一层纱,想不透彻。

半响没想出个所以然。

王之垣最后还是迟疑点头:「如此倒是能给失地百姓留一条活路,就是地主大户们,反应恐怕会更加激烈。」

度田是加税,多承担一份人头税同样也是加税。

就看能反抗到多激烈了。

不过,至少与他的抑制豪强,还赤县元元之民于起色的志向是相符的。

申时行与皇帝对视一眼,前者正色回道:「先弹压几年再说吧,届时重新收户口税了,再将此次权且摊派的田亩税减免便是。」

朱翊钧看着申时行忽悠王之垣,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重新收户口税是不可能重新收的,户口税以后就要一直免下去了。

田亩税也别想再减下去。

这就是脱敏测试,为的就是摊丁入亩!

历史产物必有其历史使命。

封建制如此,举孝廉如此,人头税同样如此。

在华夏历史上,人头税很长一段时间,都有其正面积极的作用。

但情随事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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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如今这个时间段,人头税就已经是彻头彻尾,影响生产力发展的税制了。

它与大明朝落后的户籍制度一起,将老百姓当做燃料一样,牢牢锁死在了一村一县之地。

负担沉重,使人永世耕种。

官府强权,使人不得流动。

这种税制和户籍制度之下,大明朝永远别想催生出工业来。

原子化是工业的结果,同样也是催产剂,

与此同时,是江南的手工业嗷嗷待哺,湖广的朱蕴桦建起了一座座铁冶厂,

地方州府如饥似渴等着百姓的商税,两京参与海运的权贵们迫不及待将一船又一船的货物来回运输。

轻工业需要失地的流民;重工业需要户籍自由流动的工匠;腰缠万贯却只能穿粗布麻衣的商人,同样需要废除限制其地位的户籍身份。

免除户口税,就是税改和籍改的第一步一一中枢借着度田的由头,偷偷摸摸给锅里的青蛙加注了温水。

几千年收人头税的惯性,大多地主土豪会抱着侥幸心理,认为是「暂且」的事。

就像王之垣的反应一样一一地主们肯定会有意见,也只能这几年暂时多弹压一下了。

但实际上。

一旦度田完成,税基都完整了,凭什麽还要恢复人头税?

地主负担增加了?那又如何?

黄册就是实际统治的最大象徵,只要黄册在手,就没有能打烂帝国的治安战。

野猪皮能杀的人,大明朝杀得精细点,同样能杀。

当然,能安稳过度是最好的。

所以事情不宜说得太过透彻,申阁老哪怕对面前的这位小九卿,也是能忽悠就忽悠。

王之垣没有进过中枢,眼光自然看不到这一层。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申时行见王之垣信服颔首,便继续说道:「然后是王京兆言,顺天府尽是免税官田。」

「京兆,陛下与内阁方才议定,自明年这一科进士丶举监开始,致仕之后,

便只免三亩半的田税了。」

王之垣闻言,倒没有太过惊讶。

这事从万历二年那一科就开始吹风,说什麽新人新办法,老人老办法。

只是一只没有开始,平白让这两届一只提心吊胆。

看来是风吹够了,明年终于要开始了。

三亩半的税额,也就能养活一家人不饿死的程度。

皇帝跟内阁多少得背个刻薄寡恩的名声。

否则都对不起进士们这些年的寒窗苦读。

当然,是万历八年之后的进土,属于未来的反对派,现在还在强裸之中一反正不关他们这些老人的事。

想到这里,王之垣好奇追问了一句:「何时下的诏,竟然没听闻?」

要是中枢有明旨下来,士林总得吵上几句的,他也不至于没听说过。

申时行授了授自己胡须,含糊道:「腊月报名科举时,再做告知。」

这就是阳谋,你不想当官有的是人想!

退休待遇?今天连三亩半的免税都不满足,当了官以后敢做什麽都不敢想!

王之垣不由警了一眼申时行。

这位年仅四十三便入阁的天之骄子,两年下来,已经逐渐染上一丝阴险狡诈了。

内阁的一方水土,看来不是很好啊。

王之垣摇了摇头,将多馀的想法甩出脑海,说回正题:「既然如此,那如今度田,最棘手之处,恐怕便在寺产了。」

「如今北直隶新增数百寺庙,顺天府便有近百馀!」

棘手不在于势大,同样在于麻烦。

凡是牵扯上大量百姓的事情,就没有不麻烦的一一尤其是把百姓当人的情况下。

道门尚且好些,佛门这些人,实在不好相与,哪怕被伐山破庙,也不见消停申时行闻言正要说话,却听皇帝清了清嗓子。

申阁老识趣闭嘴。

朱翊钧顺势接过话头,看向王之垣,正色道:「朕此行除了关切王卿外,正是为了来告知王卿,朕要巡顺天府下辖二十四州县。」

「卿方才说的达官显贵丶毂通侯丶阉尹贵戚,朕正好一一看过,见识见识彼辈家中是何等殷实。」

「至于佛道两门,朕也不吝拜会。」

王之垣突然一阵咳嗽。

好半响才抚着胸口缓回来。

他与常春乔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露出为难的神色。

前者无奈道:「陛下——」

朱翊钧直接打断了他,自顾自继续说道:「这是常朝议定的事,卿快些准备便是,不必多言。」

外朝怕麻烦的心情他理解。

但实权皇帝没有一辈子待在皇宫的。

不出门考察考察,像历史上张居正那样两眼一抹黑,就不妙了。

王之垣还欲再说,朱翊钧突然转过头看向他:「王卿若是觉得仓促,朕今夜便留宿顺天府,让一干内臣中书舍人协助一二,咱们也好早些成行,如何?」

王府尹闻言吓了一跳,整个身子差点蹦起来:「陛下万乘之尊,岂可留宿顺天府!」

朱翊钧盯着王之垣,笑而不语。

后者见皇帝这模样,终于反应过来。

早就听说皇帝时常耍这种无赖手段,今日总算是见识了。

王之垣无奈下拜:「可否容臣准备几日卷宗,免得届时陛下有惑时,臣懵懂无知。」

朱翊钧欣慰点了点头:「那便十月二十八,早巡早回。」

说罢,他无视了王之垣的苦瓜脸,朝申时行颌首示意,转身便走。

申时行连忙跟上。

王之垣与常春乔不约而同躬身下拜,大礼相送。

便在这时,朱翊钧突然想起什麽,回过头好奇道:「朕似乎没见到府丞?」

顺天府有资格出现在皇帝面前的官员不多,但五品以上除了眼前两位外,应该还有一个府丞才对。

王之垣闻言,一时有些失措,不知如何答话。

旁边的常春乔见状,突然开口道:「陛下,府尹昨日到任后,府丞郭廷梧便托关系转去了太常寺。」

朱翊钧闻言一惬,立刻便明白了怎麽回事。

他旋即平静地点了点头,笑道:「两次见常卿,都听到常卿告状了,此番若再度考成上佳,都察院怕是要虚位以待了。」

常春乔不知皇帝是调侃还是嘲讽,只胡乱下拜口称认罪。

再抬头时,却只见得皇帝背影被一干近臣围拢。

一行人出了顺天府衙之后,朱翊钧突然拉下脸来。

他看向蒋克谦,语气生硬道:「去,给府丞郭廷梧的家抄了,看看罪行够诛几族。」

蒋克谦当即要应声而去。

申时行本是老神在在跟在皇帝身后,闻言悚然一惊。

他慌忙拉住蒋克谦,朝皇帝劝诫道:「陛下!遇难退避本是人之常情,何至于此!」

朱翊钧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他是四品官,当日南郊也向朕表态支持新政了,如今却遇难而退,岂有此理?」

申时行无奈讨饶:「陛下,那也不能无罪而诛。」

朱翊钧看向申时行,认真询问道:「不支持新政而又不致仕的朝臣,有几个经得起查?」

申时行无言以对。

朱翊钧朝蒋克谦点了点头,后者领卫而去。

皇帝脚步不停,口中与申时行说教道:「王之垣丶常春乔这等,朕绝不辜负;陆光祖丶施尧臣这等人,朕可以相聚好散;但郭廷梧这样的阳奉阴违的,就休怪朕无情了。」

「党争就要有党争的样子,辨识同道,本就是必不可少之事。」

申时行叹了一口气。

无奈回道:「恐怕外朝又要说陛下酷烈了。」

朱翊钧摇了摇头,不再说这事。

「卿去告诉僧录司,僧碟先别发了。」

申时行还未从方才皇帝动辄抄家灭族的模样中脱离出来,小心翼翼问道:「

陛下是要—?」

朱翊钧走在前头,声音很轻:「既然伐山破庙都没老实,朕此次出巡,与他们说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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