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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谢宁离开京城时,他城门前相送。
那时他还不知,谢宁早已与谢文昕说出以孟诗云为牵制一事。
简临风所见谢宁脸上仍旧冷漠,却少去几分恨意。
他心中却觉可笑,他如今竟是分不清,如此一切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谁。
当年一同在皇太后膝下玩闹成长时,是谁也没能想到,十年之后,竟会是这样一番局面。
当年风姿绰约的,如今是落得病弱残败。
当年生性纯良的,如今是学会阴狠算计。
当年风流潇洒的,如今是追赶功名利禄。
谢宁见他在夹道相送,本无意与他多话。
却远离几步后,忽然勒马回头,行至简临风面前,居高临下对他冷声道:
“无论王子徽是人是鬼,无论世间与他为友为敌,无论害他者是王是寇,但凡有人敢伤他分毫,本王是定会让他生不如死,万劫不复。”
人常言道,身为王侯将相,一生钟鼓馔玉,是世人皆所盼,自由而无忧,自在而无患。
曾经简临风亦然,感之享之。
却一切之后,他才明白。
身为王侯将相,无论安平盛世,还是纷争乱世,所谓自由自在,所谓无忧无患,若排空名利权势,跟本无可安身立命。
简临风恨王桓,却妒王桓。
却是在陈圳死后他终究入仕高官时,孟诗云却与他说:“你不会想走桓哥哥的路的。”
当年都子监中的所有稚童,终究会长大成人,然后再分道扬镳。
六月初六,淋北,大雨,微寒。
谢宁行人入城,本早应与谢稻之等人又相贺相迎,却先有王桓病起,又官府琐事诸多,重整淋北之事是困二人尽月才得稍有空闲。
今日大雨滂沱从早至晚未有停歇,而王桓是从昨日起便觉膝骨关节酸痛不止。
从前谢宁未曾知其此症时,王桓还是强忍疼痛为瞒谢宁,却此时谢宁是尽而皆知,王桓便越发娇嗔。
此症是雨前最为磨人,谢宁是在前些日中得知近来将有雨下,是早前便到医馆处问来艾条以防万一。
昨晚王桓因痛而难以入睡,赖在谢宁身边是矫揉造作,屡屡轻吟难受。
谢宁虽有所听闻此症病发时是疼痛难忍,却也知道王桓此人能在遍体鳞伤时,再受拳打脚踢却一声不吭,从前几进几出庆律寺也只是咬牙强忍。
如今这般沉吟,自然是多有嗔痴意思。
谢宁被他闹得一晚难眠,虽然无奈,却也不为戳破,顿然坐起,垂头看着双手抱着自己手臂正看着自己的王桓,沉声问道:“真的很疼?”
王桓痛苦点点头。
谢宁便将王桓的手摘下来,还不等王桓紧张问“你去哪儿”,他便摇头笑着取来艾条在烛灯上点燃,伴着一阵艾香迅速蔓延遍屋,谢宁便回到床边坐下。
这时王桓已是坐起斜靠在枕上,他故作乖巧伶俐地便将双脚伸直搭在谢宁腿上,绔摆卷起,却见他双腿干瘦如柴无血色。
谢宁虽从前有见,只是难得今日这般细致而望,也是忍不住眉心皱起。
他捏着白烟微窜的艾条,不疾不徐地在王桓膝骨上轻扫。
因是半夜,他的长发也早已落下,此时更是垂落一旁,王桓不尽享受地眯着眼,手却不自觉地撩着谢宁的乌发。
谢宁没抬头看他,却冷声说道:“你就是恃着我会心疼。”
王桓手上动作骤然顿了顿,便微微曲膝要凑上前。
怎料谢宁“啧”一声,不耐烦地回头瞪了他一眼,又低声喝道:“坐好行不行?”
王桓便乖巧地坐回去,又是肆无忌惮地挽着谢宁落发,缓缓说道:“入城这么久了,之前是我抱恙,你又公事缠身,如今稍得空闲,也该相请稻之大哥他们一聚,以表谢意了。”
所以今日谢稻之谢连舟与谢宁二人齐聚幕府别院客厅,未有铺张,无人伺候,小酒小菜,更无主仆。
酒过三巡,多是谢稻之与王桓把酒言欢,高谈阔论。
谢宁在旁时而插嘴,但更多的是相劝王桓少饮几杯。
但谢稻之略有微醺,便笑道难得今日高兴,多酌一二不能坏事。
王桓仗着有人为自己撑腰,又深知谢宁不会在人前强行阻挠而越发放肆饮酒,最后甚至还劝上谢连舟几杯。
谢连舟年轻,平日里亦少有觥筹,如今被劝几轮下来,是脸露醺色,再被戏说几句,他却忽然站起,摇摇晃晃地对着谢稻之说:
“爹,你是不知道,孩儿是亲手摘了谢高钰的脑袋的!你都没看见孩儿在战场上是有多英勇,是连蒋大哥也夸呢!不信你问先生!”
对于此事,早在收到捷报时,谢稻之便顿觉欣慰,当晚甚至开酒而庆,恍惚间甚至热泪盈眶,自己儿子现已出戏,而此时又是酒醉之中,再提此事更为之自豪。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