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人一番谈论后,李清辞终于将面/具替王桓带好,那时因身边没有镜子,王桓只能从李清辞眼中倒映相看,只看一眼便忍不住惊叹:“果然是亲娘都认不出来啊...”
李清辞这时却忽然双手按在王桓肩上,神色骤然严肃,说道:“子徽,如此之物虽是妙极,但我们为君子,行正企直,敢做敢当,若非势必关头,我们是断不取如此歪门邪道来达目的,一生光明磊落,一辈正气浩荡,你一定要记住师兄这番话,明白吗?”
之后王桓亦有回江中几次,因为李清辞家人亦在江中,二人每每结伴而行,一路山南地北,穿瑄遥而过,踩淋淮为径,驰骋天地间,见奇异荒诞。
王桓一生骄纵不羁恃才放旷,却独一敬服李清辞一人。一身白衣,一生雅正,一手长剑,一袖清风。
四年后,王桓辞别佘太师从遥山回至江中,李清辞却始终长留遥山,中间多有江湖中见识游走,时常有书信回京以告近期见闻,只是之后却音讯渐少。王桓那时还偶尔会与王程一番叹息,以李清辞这般的品行学识及眼界,又有家门乃江中名士李家为靠,若他愿意回京,那定会大有一番作为。
直到嘉荣九年,那时离二人遥山一别已是五年之后,王桓收到了李清辞的死讯。
信上只言片语,只道李清辞一人江上出游,怎料碰上江上贼匪,纵使他武功高强,却仍然难以以一敌百,终是年少而葬身滔滔江水,尸骨无存。
且不说当时李家丧子甚至还不能求得尸首骸骨以之悼念的痛苦,也不说王程谢蓁蓁等与李清辞相识多年最终却不得友人一声告别便从此天人相隔的哀愁,王桓不过与他几年相知相交,视之如师如兄如一生挚友,最后却是只剩下一封简信。
宣朝刚启时,李匪樵身居朝廷高位极受文帝重用,可他却始终保持清高君子之态,居高位而不利害权衡,心思只为辅助社稷国治,只是到了文帝晚年,稍有荒诞前兆时,李匪樵便断然从政事间抽身,留其位,却借病不问其责。
后来得知李清辞离世消息,李匪樵定是痛不欲生,却在不久之后,李匪樵不管其夫人如何苦苦相劝,执意将其二女李清茹远嫁南境,其夫人因哀思过度,很快便逝世,其续弦亦是在多年后才为其诞下一女李盈儿。
李氏一族为江中一带百年名家,当时落得如此境地,在世人口耳相传之间也只剩下一声唏嘘。
如今二人时隔十四年再次相聚,面面相觑却早已面目全非。
白衣横剑笑问世,萧声浸染葭月枫。曾凌瑄遥跃淋淮,如今梁上非君子。
王桓垂头凝望着手上干瘪可怖的面/具许久,忽然一声苦笑,将面/具抛至桌上,拿过酒壶往二人碗中干脆满上,酒水肆意淌出碗边,王桓举碗而干,将碗放下后才抬起眼皮觑了李清辞一眼,说道:“谁能想到,曾经二人誓为君子而不用旁门左道,如今竟都成了为求目的不择手段了...”
“何所谓不择手段,”李清辞目上早已不见当年清如明镜般的透亮,仿佛抹上一层黄沙,浑浊不堪,跟着苦笑一声后,他又说道,“从前能够恣意山河,不过是少时家中优厚,不知天高地厚世间疾苦,鬼门关走了一遭,才知阴曹里尽是枉死之魂,见世人受尽无妄痛楚,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见其一便倾囊相助,却不料一人之后还有二三还有百万。过去十多年中原内乱,就算谢家已经一统江山,但是国内早已寸草不生生灵潦倒,百废待兴却非朝夕可救,本以为乱世结束终迎康平盛世,谁知不过初见苗头就稍瞬即逝...”
李清辞语气沉痛,说到后来本有激动之意,却被他压制下来,他目光钩在王桓枯瘦手上,似乎这些年间本有千言万语,到了此刻却不知从何说起。
王桓酒不间断,李清辞一番话后,他脑中早已开始发浑,他目光滞然盯在桌面,许久后才缓缓问道:“当年都说你死了...究竟...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倒是宁愿当时我便没有醒来,”李清辞冷笑一声,又道:“你离开遥山之后,我便时常游走江湖以为历练,却没想那次在淋江上游区域经过时竟遇到了江上山匪,那时我寡不敌众被其中一刀手一刀致命,拋尸河中,我本也以为自己命尽于此,没想到流至下游竟被一渔家救起...”
李清辞说到这里脸上却忽然露出狰狞之色,他顿了顿,蓦地拿起酒碗仰头一干,将酒碗“啪”地一声落在桌上,才冷声继续道:“那渔家本也贫穷,却还坚信救人一命胜浮屠,就算面对税赋重荷早已只能靠借债度日,却无论如何也要将我救治,我是怎能想到第二天晚上,我还没完全清醒时,债主忽然上门,将家中一扫而空,他为了保护自家妻儿,竟是生生被他们打死棍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