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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墨也是纳闷,“王爷,葫芦巷都快起火了,王爷还有这个闲心看戏?”
陆深阖着眼眸,慵懒地倚靠在圈椅里,右手指尖不疾不徐轻敲椅臂,闻言愣是眼皮子也不曾抬一下,“多大点事,你着甚么急?”
端的是一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模样,看得林墨都替沈姑娘不值,怎地就招惹了这个没心没肺的冤家?
戏台子上演的是近日金陵最红火的曲目《钗头凤》,讲述的是一对夫妻离异几载后重逢于一场宴会相见泪潸潸的戏码。
台上旦角挥着水袖,莲步轻移,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
而另一头的生角,则手持黄纸伞,目光灼灼盯视着旦角萧瑟的背影,满脸的沧桑。
戏台之下,观众寥寥,不过一个陆深而已。
林墨侍立在一侧,偶尔与之添一杯茶,是上好的明前龙井。
台上的热闹,越发衬得台下的冷清,陆深整个看戏的过程中,眼眸始终阖着,倒不像是看戏,而是听戏了。
台上生角扔掉黄纸伞,追逐旦角而去,并从背后拥住旦角,“表妹,这三年来,我甚是后悔,我们从头来过罢。”
台上正上演至重头戏部分。
而陆深听到此处,堪堪睁眼,却也只垂眸呷了一口茶,连眼风都没有递至台上。面上平静得仿若他此刻并不是在听戏,而是在禅房修身养性。
只生角才一说完,旦角便抬起水袖,露出不沾阳春水的纤细柔荑,一根一根地掰开箍在她腰间的手指,“表哥,如今你我一个罗敷有夫,一个使君有妇,又要如何从头来过?”
虽则在将人往外推,然则当生角绕到她跟前,却见旦角眼中噙满了泪水。
生角怅然地叹了好长一口气,而后大呼了一声,“表妹,此生是我误你,下辈子我们再做夫妻。”
听到此处,陆深才掀起眼皮子看了一眼台上,就见那生角提笔在戏台中墙板上,游龙走凤地书写了一手七言绝句,最后题名《钗头凤》。
生角书写完毕,便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旦角见之,沧然泪下,扶助生角,哀哀切切唤了声“表哥”。
看到此处,陆深长眉微微皱起,淡淡与林墨说:“往后别点这戏目了。”
林墨问为何。
陆深按了按眉心,这才缓缓出声,“儿郎应志在四方,却为一妇人要死要活,成何体统?”
林墨听去,倒是并不意外,自家王爷是个绝了情根的,否则也不会对着一腔痴情的沈姑娘无动于衷,非但如此,还可以冷静地以她做局。
想起沈姑娘,林墨又想起葫芦巷那边,再过一个时辰,也该送人去李照玉府上。
虽则并不是真送,然按照自家王爷的意思,这个阵仗要拿出来,等沈姑娘吓得花容失色,他再骑坐高头大马出现,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
如此一来,沈姑娘自然会对自家王爷感恩戴德。
今日晨间林墨也曾问他,“那沈姑娘这些时日受的委屈,王爷预备要如何收场?”
“毕竟,要将她赠予他人为妾,可是王爷你下的令!”
哪一个女子,生受了这些委屈,还能够一如往昔?
可自家王爷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本王何时下过命令?”
“不都是你们这些下面的,擅自揣测上意?”
“本王难道不是在一力拒绝这事?”
这是将所有的罪责全都推到他这个王府总管身上,好人却都是让他做了,想起晨间这茬对话,林墨顿时咬牙切齿,但思忖到沈书晴的处境,还是不得不上前提醒,“王爷,该起身去葫芦巷了。”
陆深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还十分惬意地用杯盖撇去浮沫,“着甚么急?不是时辰还早?”
这人到底还有没有心?人沈姑娘如今正水深火热中,要被强迫带去另一个男人的住所,就她那个爱哭的性子,此时此刻还不知哭成了什么样子。
而自家王爷却这个时候,还在王府里听戏,慢悠悠品茶。
还一边品着茶,一边合计着如何将沈姑娘一家子利用得干干净净。
真当是个黑心肝的。
自然林墨也只在心里咒骂,嘴上比谁都要谦卑,“老奴不是担心沈姑娘吗?怕她真的以为你会将她送走,王爷早些时候出现,沈姑娘也少受些惊吓。”
可陆深竟然恬不知耻地道:“她今日受的惊吓越多,便越是能将本王放在心上,是以本王务必得最后关口才出现。”
瞧瞧,这说的还是人话吗?
林墨不再理会他,站直在一旁,既然劝不动,那就等着吧。
正这个时候,小李子匆匆自假山下的廊洞里跑出来,神色颇为急迫,
“不好了,不好了,沈姑娘她上吊自杀了。”
“啪”地一声,陆深手中的杯盏落地,方才还镇定自若娴雅悠闲的贵公子,此刻一脸灰败,正以他微微发颤的手掌捂着心口,艰难开口确认,“她现下如何?”
第17章 愧怍
葫芦巷。
沈书晴一身柿青色纱裙,抚琴于廊庑下,月华的银辉洒在她清丽的面庞上,衬得她格外娇俏。
依旧是上回那曲《寒山渡》。
这是旧年她爹在寒山渡口初见她娘时所作,那时候她爹还是个书生,乘坐渡船去寻夫子的住处,于渡船上碰见了当时只随身带了一个丫鬟的她娘亲。
当渡船行至江心时,突然狂风大作,人群东倒西歪,她娘亲身子弱站不如何稳当,身边的丫鬟也已摔倒,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爹朝她娘伸出有力的臂膀。
南梁民风虽则开化,然毕竟男女有别,她娘亲自然没有回应。
不过,连老天爷都在帮她爹,当时一个巨浪过来拍在渡船左侧,硬生生叫她娘扑入了她爹怀里。
这是她娘在她爹去世过后,反复与她说起的旧事。
她娘每回说起,眉眼之间总是噙着笑,她知道她娘亲一定是爱极了她爹才会在她爹病故后,这般跟着一病不起。
她甚至在想,若非有她这个闺女在,她早就随她爹去了。
《寒山渡》是沈书晴学会的第一首琴曲,从前只觉得曲调轻快灵动甚是好听,也是在最近才体悟到此曲的妙处。
每每当她弹奏这只曲子时,便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陆深。
想到三年前那个破庙,他似一个从天而降的盖世英雄,解救她于水火之中。
可如今,她的盖世英雄要亲自将她送给别的男人!
思及此,连带着她弹出的琴音也苦涩许多。
就连红菱都听出来了。
红菱坐在庭院中的石桌旁边,自碟子里捏了一块绿豆糕咬下一口,这才说道:“小姐啊?你快别惦记贤王了。”
“连得知你上吊寻死,他都不过来看一眼,你还惦记他做甚么?”
此时距离消息传出已经一个时辰,若是陆深有心,两刻钟前便该抵达才对。
这可多少有些冤枉陆深了,只他刚一处王府,便碰上了前来王府的钟家表妹,说是要拜见王妃。
贤王本是不予理睬,又怕钟灵硬闯发现了王府并没有王妃的秘密,不得已被她绊住好一阵。
沈书闻言,细眉横蹙在哀切的水眸之上,指尖落在琴弦上的力道更加绵密深沉,似要将胸中无法疏解的委屈全数皆渡到琴弦之上,琴音自然泄了些灵动,多了些悲戚。
自马车上下来的陆湛,还不曾进门,率先听到了此等流淌着悲伤的琴音。
林墨自然也听见了,当即眼珠一转,“这不对啊,沈姑娘不是才刚上吊了,怎地还有力气弹琴?”
“难道说?”
林墨拿眼角余光去瞥陆深,本以为他会因受骗而勃然大怒,毕竟自家这个主子最是厌恶被人欺瞒。
然则自家王爷面上竟丝毫没有不虞,反倒瞧去神色松泛不少,更让他摸不着头脑的是,他甚至还回到马车,自抽屉里取出一只玉笛来。
林墨见他竖笛于口鼻之前,顿时更是惊得微微张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