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发出熟悉的滴滴声,晁新把温度计拿出来,自己先看了一眼。
38.4。
她递给护士,说。
哎,降了。护士掏出本子来登记。
嗯。
晁新当然知道降了,但她看到的那一眼没敢高兴,要等护士再看一遍,告诉她降了,她才终于有实感。
门被关上,屋里又回复了静谧。
晁新坐在一旁,十指交叉放在床上,望着向挽。
她设想过无数次假如向挽醒来,自己会是什么样子,甚至还梦到过,以为会激动,会欣喜或者是热泪盈眶,但竟然都没有。
只有很突然的,挺感谢向挽的。
当她听说向挽的昏迷连医生都找不到原因的时候,就在想,她会不会要回到她本来的地方去了?毕竟向挽是科学之外的人物,最不能用科学来解释的,就是她的来处。
所以当向挽睁眼的那一刻,晁新知道,她一定花了不小的力气。
她想留下来了。
你知道吗?看了她一会儿,晁新才说,你刚刚要是再不醒,就要去一个很可怕的地方了,很多管子,还可能要进入你的身体里。
医生说,等稍微状况好一点,还要给你做穿刺。
我要签同意自动出院同意书、气管插管、深静脉置管,还有她哽咽了一下,抢救同意书。
签之前医生会跟我提前宣讲可能会有的后果,包括死亡。
晁新的眼泪涌上来,但她只将它禁锢在眼底,很平静地没有再令情绪扩散。
我听说的时候,就在想,向挽那么懂事,那么心疼我,怎么会舍得我签那些东西呢?
所以如果我说我猜到你会努力醒过来,你说,我厉害不厉害?
她笑了一下,吸了吸酸涩的鼻子。
第104章
晁老师一直都很厉害,向挽当然知道。
她伸手,轻轻地勾了勾晁新的小拇指,用微弱的动作告诉她,自己不会再睡过去了。
向挽的精神果然越来越好,到了下午,血常规的结果出来了,两个重要指标都开始往正常方向靠近,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医生把向挽的呼吸机撤了,她一时有点不适应,狠狠吸了两口,又张开嘴用力咳嗽起来。
晁新忙帮她顺着胸口,等她的喘息声渐渐平息,听见了一声很嘶哑的:晁老师。
很难听,难听得向挽瞬间就皱了眉头。
站在床尾的于舟赶紧说:你先别说话,几天没说了,嘴干,休息会儿喝口水润润嗓子再说啊。
苏唱正好从外面倒了热水进来,递给晁新,往里面加了一点矿泉水,估摸着等水温合适了再递给向挽。
彭姠之把向挽的床摇起来,扶她坐着。
向挽的头还很晕,像是睡过了头的那种,眼睛也烫烫的,不过倒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
她抿一口温水,听晁新问她:烫不烫?
向挽用力清清嗓子,先是试了两个音,发觉不那么难听了,便弱弱开口:你怎么问我?
还是哑,像玻璃珠子被砂纸磨过。
嗯?
你怎么不自个儿尝一尝,再递给我?向挽苍白着小脸,睁着黑葡萄一样的眼,望着她。
我,晁新有一点意外,你不是细菌感染吗,我怕
于舟要笑死,和苏唱对视一眼,大病未愈,醒来问的是她老婆怎么不试试水再递给她。
亏她还担心等下她俩抱头痛哭互诉衷肠,自己要不要一个箭步冲出门去。
你怎么会感染我?向挽眨眨眼,还在问。
我不确定。晁新有点懵,挽了挽头发。
你怎么不确定?向挽摇头,往日我们同吃同住,亲密无间,我也不曾感染过。
晁新微张嘴,往于舟她们相反的方向回避性地侧了侧头。
那什么,彭姠之看不下去了,我们还在呢。
你想让她嘴对嘴喂你呗?那我们走?她把手抄起来,翻了个白眼。
向挽胸腔一震,微微一笑。
小没良心的,知不知道我们守你多久啊?醒来招呼都不打一个。笑,还笑。彭姠之觉得她需要再去照个CT,看看心肺还完好吗,有没有缺斤少两的。
那么,向挽虚弱地扇了扇睫毛,说,能否请你们出去一会子。
因为,我十分想要吻她。
她坦然地说。
踽踽求生时是,命悬一线时也是,梦里是,醒来也是。
对不住,等我同她接完吻,再与你们说话,可以吗?
从来没见过这么赤诚又这么直白的姑娘,头发还散乱得很,神色也没有整理好,手腕瘦得衣袖空荡荡的,说话也还吃力,但是她醒来第一件事是对朋友们道歉,说还请回避,她想要吻她的心上人。
于舟的心都软了,软得跟搅拌好的饺子馅儿似的。
于是她拉着苏唱的胳膊:走走走。
但椅子一动,晁新也站起来:我出去找一下医生。
你干嘛?刚她说话你没听见啊?彭姠之笑她,你出去,那我们出去干嘛啊?
晁新略垂着头,把头发往后一撩,不自在地说:她才刚醒。
还没有做完检查,不太好。
于舟眼盯着她,头靠近苏唱,掩着嘴小声说:晁老师脸红了。
看到了。苏唱也回了个耳语。
于舟的心理活动是这样的:哦呵呵呵呵呵呵。
但她表情很镇定。
哎呀,怎么办啊小古人,彭姠之两手撑在床尾的铁架子上,阴阳怪气的,我们一出去,你家晁老师也要走。
你可能野不了了,还得先等退烧。她做出很遗憾的表情。
向挽垂眸想了想,说:那便欠着。
所以我们可以回来了吗?于舟站在门口,吊在苏唱身上。
请坐。孱弱的向挽仍旧大家闺秀的做派。
几人都笑了,又回来坐下。
说话间医院送餐来了,哪怕向挽没办法进食,晁新还是每天按时给她订粥,这回终于不用浪费。
她接过来先放到床头柜上,把盖子打开,等稍稍凉一点,再喂给向挽吃。
刚醒,可能胃不太舒服,先慢慢喝,我们喝一点就好。她一边执勺,一边说。
她好会哄。彭姠之啧一声,对着于舟摇头。
我们喝一点这种语气,彭姠之是万万不可能说的。
向挽听见她说的了,嘴角一掖,竟然有一点骄傲。
她好得意。彭姠之皱眉,抵了抵下巴,又对于舟说。
这跟她想的一点都不一样啊,本来是收到通知说可能要去ICU,她在家里伤伤心心地哭了一场,妆都没化就来了,半道上又听说醒了,她推门时做好了喜极而泣抱头痛哭的准备,但是向挽这么平淡这么日常,好像她根本没有病过。
但嫌弃了一会儿,她似乎有点回过味来了,向挽鬼精鬼精的,最知道怎么让所有人放松。
心里又有一点感叹,不要再受罪了,希望她以后都别再受罪了。
几人坐着聊了一会儿,向挽说头不大疼了,于是又量了一次体温,37.8。
真好,又降了,晁新抬手摸摸向挽的头,像一个无需明言的鼓励。
看起来是没什么问题了吧?于舟把保温杯递给向挽,再多喝点热水,发发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