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新转头看着还没完全苏醒的小镇,它在沉睡时最为温顺,好似从不欺负人。
她又一次离开了这个地方,上一次带着满心脏的伤痕,这一次带着满车身的伤痕。
牌牌趴在她的腿上继续睡,她抚摸着小姑娘细软的头发,其实很想说,在某种意义上,这一次救回了牌牌,也在或多或少地救赎了几年前那个没来得及赶回来的自己。
她这次不再是一个人了,她有不离不弃的向挽,有自告奋勇开车的彭姠之,有帮忙谈判的于舟和苏唱。
其实在心里仔细盘算过回去要怎么感谢她们,尤其是苏唱,如果没有她,自己或许也能应付孙二,但不会这么快速。
苏唱谈判的时候,晁新很配合地冷眼旁观,因为苏唱毕竟是第三人,和孙二没有任何瓜葛,她的车受损,对于追偿的底气十足,也不留任何情面,自然对孙二的威慑力要大很多。
如果是晁新,恐怕他还要上演一出亲里亲戚的闹剧,或许会有意无意提起晁望,那么晁新就不一定能控制住自己。
因为她还从来没有跟孙家清算过。
她所做的所有努力,花大价钱买学区房,让牌牌上最好的学校,都是为了不再重蹈覆辙,假如牌牌能够走到更自由的地方,无忧无虑地生活,那她也不想带着她再回到泥地里扭打。
快要到城里了,晁新一路都没睡,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牌牌的呼吸声一直很均匀,难得的是,向挽也是。
她坐车的时候通常很少睡觉,因为不习惯,可能昨晚累了,今天上车后没说几句话,行道一半就靠到车窗上,闭眼休憩。
晁新见她这个姿势有点久,怕她脖子酸,便想伸手把她抱过来,靠着自己。
刚接触她的颈间,晁新便皱起了眉头。
再看一眼她一路垂着的脸庞,两颊有淡淡的红晕,嘴唇起了皮,胸部一起一伏,呼吸很重。
下了高速转入绕城路,前方是车辆排队的收费口。
本该直接通行,但苏唱看见前面的银色车辆打了转向灯,缓缓靠在了路边。
苏唱便也跟着停下来。
二人下车,往晁新的车辆走去,见晁新和彭姠之打开车门,躬身在查看后座的向挽。
怎么了?于舟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惴惴不安。
晁新没说话,伸手摸一摸她的额头,还是烫,烫得有点吓人。
怎么办啊,她能不能去医院啊?彭姠之停车就是等着于舟看看,她记得于舟说,向挽在她家里发过一次烧。
挽挽,你发烧了,晁新蹲下来,轻轻摸她的脸,你觉得你还可以吗?我们是回家吃点药,还是送你去医院?
向挽难耐地呼吸,十来秒都没有回应。
然后她伸手,用仅余的力气握住晁新的手,眼皮子掀了掀,虚弱地带着歉意地说:晁老师。
我恐怕,要大病一场了。
第100章
不想在这个时候病,晁老师才刚刚接到牌牌,苏唱工作室还参加着比赛,不能病。
向挽觉得很抱歉,不想给任何人带来麻烦,但她无法控制自己。
她感到自己的意识和力气都在流失,太阳穴突突突的,比她的心脏跳得还要有力。
鼻腔像被热水烫过,灼得呼吸像是铁棍子,心口开始疼,一抽一抽的疼,她说不出话来了,四肢也软绵绵的,像筋骨化成了泥。
晁新
还想再叫一次晁新,没有什么意义,就是想叫叫她。
晁新蹲在路边,喉咙里的酸涩快要咽不下去,她伸手用掌根抵着额头,揉了两下,重重一抵,然后站起身来,说:去医院吧。
于舟叫住她:我有一点担心,上次她发烧我喂药都只用了三分一的剂量,她体质不一样,我担心医院,她受不了,万一
万一用药过度,她没敢说这个万一。
没事,晁新用气声说,去医院。
她的眼神有点木,好像又回复了往常的冷淡,不知道做过多少次这种生死攸关的决定,才让她习惯性地把情绪往回收。
我开车。
她打开驾驶位,调整座椅,系好安全带。
于舟她们没有再说,跟着进了收费站,然后导航直接去了江医三院。
急诊的挂号处还是不紧不慢的,排队交费的家属好像也察觉不出什么焦急来,于舟她们坐在长凳上抱着向挽,彭姠之牵着牌牌,晁新到窗口处挂号。
挂什么?
发烧,烧得有点没意识了。晁新尽量平静。
量体温,然后先去抽血,做一个传染病检测。护士熟练地打单子,让她扫码。
但她真的烧得很厉害。晁新一边扫码一边说。
护士瞥她一眼:那也要做,传染病要单独收治的。
知道了。她小声地说,抽抽鼻子,片刻不敢耽搁地问了抽血的地方,然后和大伙一起把向挽带过去。
扫了单子拿了管子,没等几个人就叫到了她们,晁新把向挽圈在怀里,于舟蹲下来给她捋袖子,晁新低头望着橡皮圈儿在她的胳膊上一扎,针刺进去,向挽本能地缩了一下。
不疼,没事。晁新把她的头轻柔地扣在自己颈窝。
其实不算什么大事,但想到向挽没有上过医院,应该没有打针也没有抽过血,晁新就很担心。
针头刺破她的时候,好像刺破了古代和现代的屏障,没有人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她们就只能不作声地看着。
等抽完血,体温计也可以拿出来了,39.4。
于舟倒吸一口凉气,彭姠之把手抄起来了,问了分诊台的医生,但结果是等。
又在长凳上坐了小半个小时,才有护士叫着向挽的名字跑过来,说让赶紧办理住院手续。
有检查结果了吗?于舟问。
白细胞和中性粒细胞超标挺多的,应该是细菌感染。
护士把血常规的单子给她们,WBC和GRAN一栏异常提示非常明显。
细菌感染
晁新有点恍惚,是因为去了乡下吗?
她早该想到的,那里环境那么差,宾馆也很脏,向挽怎么受得了呢?
但她不敢耽搁,立马去交费办理住院,护士见向挽像是走不了了,让护工推了手术床过来,扶着让她躺上去,向挽晕晕沉沉的,刚有点精神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了一圈,就望着朝她走过来的晁新,手没力气抬了,但是视线也要牵着她。
好疼啊晁老师,骨头缝都烧疼了。
她自己在心里默默说,但她不会讲出来。
病情来势汹汹,甚至都没有让她负隅抵抗一下。
她的身体真的太差了,有一点懊恼,当初军训后没想着增强体魄,总是心存侥幸,如今吃苦头了。
向挽想,等出院以后,她一定要日日去跑步,她向来惜命,如今更是了,因为要陪着晁老师,她们才刚刚说好。
她这样想着,感觉自己在断断续续的人声中被推过人声嘈杂的走廊,推到满是消毒水味儿的病房,咯噔一声卡住,又将她搬运了下来。
医院的床并不软,但向挽觉得好像睡在了棉花里,轻飘飘的,连手指头都找不到了。
略一动,前庭的眩晕便袭来,眼眶好似也被烫进去了,眼皮深深地附着,像是挨着两个干枯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