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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眼前郎君仿若来自地狱的修罗,目中猩红,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扶萱本就被吓地心神恍惚,被他用力捉住手臂,紧到发痛,又被他粗喘着气,沉脸盯视,万千情绪奔涌心口处,又如开闸的洪水泛滥,难以收复。
一时间,害怕、慌乱、委屈、气愤,心中皆有。
最终,她狠狠将谢湛一推,颤声大吼:“你凶我作甚?”
她当真是疯了,去帮这位郎君挡箭,为了他将生死置之度外,换来的,是这人如此凶她。
谢湛抓住她的手腕,闭目缓了缓呼吸,压住前所未有的心惊胆颤,这才努力平静道:“先给你包扎伤口。”
“不用!”
扶萱噙泪拒绝,胳膊上皮外伤现在已不及她心中痛楚,她使尽力气想挣脱谢湛的束缚,“你放开!”
可谢湛强势地捉着她,二人力气悬殊过甚,扶萱心底腾起无力来,干脆双眼一闭,往地上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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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湛替扶萱包扎好伤口,又将她抱回马车,直到回了“赋秋园”,饶是被金疮药覆在伤口上刺地额头冒出冷汗,饶是眼睫颤到跟飞震的蝶翅一般,饶是他讨好地往她唇上脸蛋上啄了又啄,扶萱始终一声不吭,始终双眸紧闭。
她无动于衷,毫无回应。
扶萱心中有气,谢湛不会不明白。
早在他净手时,已听得后方拉弓的声音,若是扶萱坐在原位,以他的速度,会在箭矢飞来时,拥她落在一旁,精确地将其避开。可没成想,扶萱会刷地起身,更没想到,她将他推开,让那箭矢的方向直朝她,将她自己曝在危险之中。
那一刻,他脑中预想到箭矢射向她心口的一幕,五脏六腑都似置在烈火上炙烤,整个身体里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又如何顾及得到其他?
谢湛将扶萱放在床榻上,懊悔地叹了口气,朝玲珑道:“给她备些吃食。”
玲珑见扶萱晕倒的模样回来,已是担忧地六神无主,甫一听得谢湛的安排,不由“啊?”了声,稍顿后,认真问道:“女郎受伤,不应先找大夫看看么?”
“伤口不碍事。”谢湛如实道。
只是翎羽划过衣裳,伤了一条口子,幸而不是箭尖射上去,毕竟箭尖淬过毒也不一定。
想及此,谢湛心中泛起杀意,目中暗火隐隐,如今他以家主身份出行,竟不料,今日甫一到达此处,魑魅魍魉便按捺不住了,跳了出来。
他大步迈出屋,问门口等候的石清:“可查出了背后之人是谁?”
石清摇头,“捉到的人已是毒发身亡,半个字都未吐露。”
既是在意料之外,有人敢当街行刺他,这样的结果又在意料之中,此行定也不会太平。
谢湛抬手揉了揉额心。
正此时,扶炫得了消息前来,眼神不善地瞥了他一眼,径直略过他,往扶萱屋中去。
却不料,吃了个闭门羹。
扶萱的房门在谢湛出去后便被紧紧关上,扶炫拍了几声没拍开,不由抽了抽唇角,隔着一扇门大声道:“关门做甚?开门,我看看你的伤!”
静了半晌,屋里传来尤带哭腔的回应:“小伤,不碍事,我睡了。”
扶炫凉凉地扫一眼谢湛,“睡了还哭甚哭?你若是不愿留此处,明日就回建康城去!”
又是好半晌,才有声儿传来:“我想想。”语中低落显而易见。
扶炫听得漠九转述的那几句“凶甚”“伤口”的话,早猜到自家小女郎是多此一举,以身犯险为人挡了一箭。但既是人受了委屈,便没有轻易放过“罪魁祸首”的道理。
扶炫清了清嗓子,毫无当面说人坏话的心虚,大声朝门内谆谆教诲道:“你这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你巴巴对人好,人都不当回事。你这性子,可不就不能与那等时冷时热的人相处么。”
他微顿,状作叹息:“你说说你,在扶家这么多年,可受过半分委屈?谁不是疼着你、捧着你?这还没嫁呢,便有人给你气受了,你若是嫁了,可不是要吃大亏!”
扶萱在里回他:“你住嘴!”
扶炫一噎,觑了眼神色不辨的谢湛,火上浇油道:“都说一回生二回熟,受过一回委屈,往后再受也不是没有可能。同样的,既是退过一次婚,再退它一次也可,总归也没真嫁过去。不嫁,扶家养你一辈子。要嫁,建康城温柔体贴的郎君多的是,远的不说,便是近处的周曦、陈恬,个个都知根知底……”
他越说越离谱,扶萱再听不下去,起身蹬蹬蹬地跑过去门边,“嗙”一声将门打开,“扶炫,你莫挑拨离间,我就要嫁——”
扶萱的话戛然而止。
她断断未料到,这门外不止扶炫一人在,那位凶她的郎君也没走。
扶萱怔了怔,而后对着扶炫慢吞吞地点了点头,话锋一转:“你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第330章 第329章 你不要脸
扶炫被扶萱单独请进屋中,在多位奴仆伺候下,一同用了丰盛的夜宵。
扶炫说了不少劝慰扶萱慎重考虑婚事的话,见扶萱若有所思似听了进去,待离去时,整个人颇为神清气爽。
路过檐下那位傲然屹立的郎君身侧时,他顿步,猛地侧首,“善意”地提醒他道:“睡了。”
话毕,往前走了两步,突地想到什么,复又倒退着走了回来,补充一句:“是婢女一起歇的。”
这般提示再直白不过,是让他莫要动别的心思,谢湛一动不动的身形终于有了一丝波澜,掀眸不轻不重地看了眼扶炫,瞥了眼扶萱的方向,暗自缓缓叹了口气。
气性当真是大。
气性大的扶萱这半宿并未睡好。
她心里压着繁重心事,胳膊上疼痛尤在,心中惊惧亦存,闭眼后,一时满眼皆是那只箭矢越放越大的画面,一时是谢湛肃寒着脸看她,一时是花灯节上,璀璨灯光里,那只老鹰面具后温柔的眉眼……
以至于,翌日扶炫前来提醒扶萱需得到萧府“道歉”时,见到的,便是一个精神萎靡,眼底乌青,小脸苍白的小女郎。
毫无平日那股精神气,是如何看,如何令人心疼。
一见她如此,扶炫怒气填胸,将腰间令牌取出,“啪”一掌拍到桌面上,高声道:“你是出来游玩的,不是来受苦的!你这样是在作甚?拿我的令牌出去,带上漠九,带上扶家奴仆们,想去哪去哪,玩好回建康城去!”
扶萱愕然,支支吾吾道:“不是……我、我……”
扶炫打断道:“你什么?男人就是这样,得到就不懂得珍惜!喜新厌旧是天生的本能!”
他俨然忘了自己也是“男人”,又叹气补充:“你早日看清也好,为时不晚。”
扶萱瞠目不解,按扶炫的劝诫,莫非是让她从此开始厌恶男人不成?
她看着扶炫清亮的眸子,那句“得到过谁没珍惜”她是不好意思问出口,只好问他:“那你喜了哪个新?厌了谁?”
扶炫一顿,清咳一声,避开扶萱探究的漆黑眼睛,朗声道:“扶萱你莫转移话题!”
扶萱被他突然大声震地颤了颤肩,“这不是你说的么?男人就是这样喜新——”
扶萱噤了声,目光呆直地看向门边。
进门的郎君再不是着广袖长袍,而是一身束袖翻领褐服,平素一丝不苟束起的墨发披散,耳后织了好几条小辫,头戴兽皮帽,腰束躞蹀带,脚踏六合靴,肩宽腿长在此装扮下愈加显现,深邃五官更显冷峻英挺,通身气质粗犷不羁。
不得不说,这个心思深沉的郎君太懂得揣摩人心。
昨日的灯会上,扶萱上下扫视柔然族的男郎,又转回脸上下看他,他岂能猜不到,小女郎是在心里猜想,若他穿一身异域服饰又该是何等模样。
当下见到那双眼睛深深盯着自己,谢湛抬了抬眉稍,看来是猜对了,正中了下怀。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