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府医咳嗽一声上前,打破尴尬的氛围道:“老夫给家主检查一番罢。”
谢湛颔首,“有劳了。”
诚如谢湛所言,他腿上之伤并不严重,但灼伤的伤口不似刀剑砍伤,要狰狞许多,加之扶萱涂抹的药膏为墨绿色,粘在伤口以及周边,甫一看过去,伤口便大了许多。
谢夫人一看,立刻忘了愤怒,而是心疼无比地泪眼婆娑起来,红着眼眶背过了身子。
谢渊见状,在她后背安抚地拍了拍,而后问府医:“六郎的伤势可要紧?发热可与此有关?”
“回老爷,不打紧的,家主的伤被处理地及时,且以老夫所见,先前用的药膏也是极好的,发热非是因此伤,发热还是因风寒。”
待府医再次处理了一回伤口退下后,谢夫人再忍不住,拭着泪,直白地怒道:“谢长珩,你可还记得师长教育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如今为了旁人,将你自个这身子折磨成什么样了?你可对得起父母?啊?”
谢夫人说着,鼻尖再度一酸,刚拭了的泪又涌了出来,她掩袖抽泣。
见母亲流泪痛哭,谢湛于心有愧,站起身,规规矩矩地朝谢夫人作了个揖。
忍了忍,到底还是说了那句:“母亲息怒,但她是我未婚妻,不是什么旁的人。”
谢夫人抽泣的动作一顿,放下锦袖,看谢湛。
她怎是忘了,跟前这个“铁头”还曾信誓旦旦过,非那位谁不娶,若是那位有什么意外,这儿子保不准执拗地活活磋跎一生。
谢夫人一时竟不知,是该庆幸那位平安无事,还是该愤怒这儿子不顾一切相救她了。
这时,谢渊将手搭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抚慰道:“长珩的话也没有错,虽是做事鲁莽了些,但结果是好的,且还得了那么多人上门,用大礼致谢,怎么看,亦是光荣之事一件了。”
再提伶人致谢一事,谢夫人眉眼一惊,转头看谢渊,便见谢渊柔和地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意思便是叫她见好就收,莫要再说了。
说真的,谢夫人也并非非得计较那般多,尤其是三番四次在扶萱之事上与谢湛对峙,最终算是失败后,她也想过就此作罢得了,可她是一位母亲,一想到自己的儿子,不顾后果亲自闯入火海救人,那股子因怕失去他而来的愤慨,无论是如何想压,也还是压不住。
显然,母爱是一种天性,护犊子更是。
谢夫人的这股忿怒,情理之中的,第一反应非是指向自己的儿子,而是指向外头的“罪魁祸首”。
谢湛走后,谢夫人慢慢落座,抬手扶着额头,闭目缓了缓心神。
她想起年幼的谢长珩,小小年纪的小郎君,在旁的几位兄长还在为争抢玩具大打出手时,他已是可以沉着冷静地站在几方之间,或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或是制定出一套获取玩具的规则,不着痕迹地化解兄弟间的争执,还能想出别的玩法,吸引到旁人兴趣。
且在学问上一向便是一骑绝尘,才思敏捷,得师长颇多赞许。
当真是知礼明仪、规矩行止的典范。
那双清致明雅、如星似月的眸子里,噙的是卓越才情,噙的是对长辈的敬重,对父母的信任。
却不知从何时起,那双眸子渐渐有了别的情绪,又渐渐藏起了所有情绪。
究竟是从何时起的呢?
是入仕么?
谢夫人暗暗摇头,并非如此,是润物无声般地变了。
一个读不懂的儿子,选择的,非是知书达理的娴雅女郎,一门亲事退了又废,废了又结,几番折腾,最终还是选了那个身份低微、行为不羁的草包女郎。
谢夫人看向谢湛离去的方向,眼中露出的,是对这往后的谢家后宅深重的迷茫。
**
自染上风寒起,一连几日,谢湛白日去大理寺,下值后便径直回了听风苑。
这日乃是腊月二十八,谢湛回府后,来不及用夕食,换下官袍便钻进了书房。
书房隔壁的次间,是几位候着他的庄子管事。
按往前规矩,这乃是年前最后一次管事们与家主见面,而这见面的目的有两个,简易汇报所管产业本年收成,外加从家主处领赏。
但这事麻烦在,谢家产业实在众多,管事人数堪称可观,从进入腊月起,各地前来见家主的便排起了长队,谢湛的每一次休沐几乎都耗费在此事上了,这时,他算是真正体会到了当家主的无奈。
这日,待最后一位管事离去后,已接近宵禁时分,谢湛揉了揉额角,面露疲态。
“石清。”谢湛朝外唤了声,“备些吃食。”
石清在门口道:“公子,膳食早备好了,奴这就叫人给您送进来。”
“行罢。”
谢湛话落,一位婢女手中提着食盒,垂首走进。
第300章 第299章 他的表妹
一方花梨木阔书桌前,姿容玉帛般的郎君垂目而坐,因面容略有苍白,神情清冷,乍一看,孤傲冷然,似山巅冰雪般清清泠泠。
婢女垂首进了书房后,提着食盒径直往谢湛方向走,脚步被阖眼揉着眉心的谢湛倏尔开口截住:“置在西间窗旁案上。”
婢女得令后,按照吩咐,绕过紫檀嵌理石坐屏,去往书房西侧。
谢湛书房占地广阔,整个书房风格同他的人一样,整洁简洁,每个东西放置的位置都似丈量过般,距离协调,一丝不苟。
西间窗牖是落地大窗,旁侧是一个宽阔坐榻,正中间置了一个矮几,一看便知,人在此处落座,可下棋、可煮茶、可吟风弄月、可酌美酒赏园景。
只不过此时乃是腊月,窗大风凉,此处比别处更冷些。
婢女将食盒打开,取出了一份汤三份菜肴,一碟红糖糍粑的甜品,正要出西间请谢湛来享用,便听一声婉转清丽的声音传来——
“表哥。”
谢湛揉眉心的动作停下,往门口看了眼,“嗯”了声。
来人名叫陆沅,是谢湛的远房亲戚,弯长柳眉,圆圆大眼,神态天真,唇边常有微笑挂着,让人一瞧起来便是温柔小意的女郎。
像谢家这样的门庭,陆沅这样的表妹不说成百上千,随便几十个也是有的。而这位表妹命途多舛,是个可怜人儿,父母陆续双亡,剩她与八岁幼弟相依为命,祖辈因与谢三老爷有亲,这才从外地来了建康城,投靠谢家。
至于陆沅为何不是留在谢三老爷处,而是来了谢渊府中,主要原因还是因谢夫人名下女儿稀缺。谢渊夫妇的长女谢心姚出了嫁,幼女谢心璇年纪又太小。谢夫人可怜其身世,见陆沅性格温和,是个爱笑懂事、家教规矩的女郎,便从谢三夫人那处将人给接了过来,养在了膝下。
自然了,其中是否也有几分想撮合她与谢湛之意,谢夫人不明说,旁人不得而知。谢湛又是家主,大伙便是心里揣摩,也不敢加以议论。
谢湛自回府养病起,谢夫人日日亲自督促熬药,送药的重任也交给了陆沅,且是要求,陆沅送汤药来后,需得盯着谢湛喝下才能回去复命。
谢湛知陆沅的目的,便坐在原处,等她端出药。
“表哥,该喝汤药了。”陆沅柔声说着话,将药盏递过去。
谢湛仰头饮尽,将空盏递回,“有劳了。”
陆沅收好药盏后,并未直接离去,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卷纸,看向谢湛,怯怯地请求道:“沅儿作了一幅字画,不知表哥可否替沅儿指导一二?”
谢湛将目光落过去,心想着这位表妹毕竟是外人,连续几日受母亲差遣,每日两趟冒着风雪从闻熙堂亲自来送药,也算辛苦,今日整好最后一日服汤药,言语几句,倒也算答谢,便颔首应了声“好”。
陆沅喜出望外,连忙朝谢湛身前去了一步,正要撑开自己的画作,便听西间一道含娇带媚的女声传来——
“公子,您还没用膳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