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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河中,来往的乌篷船几回渡人后,廊檐下的灯笼便燃了起来,寂静的黑夜终是来临。
听风苑的风声簌簌,吹地院中的翠竹飘摇不定,摇摇晃晃。
伺候完毕清冷挑剔的主人,奴仆们尽数躬身而退,窣窣脚步和喁喁细语远去后,只剩下,书房中沉默相对的一主一仆。
说完那句“扶女郎问公子是否还有别的几只”后,石清在死亡一般的漫长沉默之间,借着捡起地上被窗牖来的风吹掉的纸张,而后,不动声色地往书房门口退了些步子。
吓人,太吓人了。
这样的脸色,上一回出现,还是在两个月前,扶女郎在汝阳郡转身即走,留重伤的公子一人在客栈那回。
谢湛一言不发,阴鸷目光紧盯面前锦盒,若目光能透物,怕是这盒子早被他盯出大洞来了。
沉默好半晌,他冷沉着嗓子道:“质了多少钱?”
他倒是要看看这无价之宝,她开口要了多少。
听他终于开口,石清即刻恭敬道:“一千铢。”
谢湛额心一跳,以为自己听岔了,抬眸扫向石清,不可置信地问:“多少?”
“一千铢。”
石清话落,谢湛从慵懒靠着的椅背上“噌”一下坐直身,抬手迅速地掀开了盒子。
视线定下一瞬。
随即,“哼”一声便笑了出来。
空的。
她就质了个盒子罢了。
她在耍他。
自家公子突如其来的脸色转变,将本是提心吊胆的石清搞地莫名其妙。
他看着手掌捂住了双眼,笑地双肩颤抖的自家公子,两条浓眉蹙起又放平,放平又蹙起,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等待吩咐。
半晌后,谢湛指背压了压眼尾,再次懒懒地靠住椅背,脸上的冷清已经一扫而空,眸中噙笑道:“她今日还做了什么?”
面对这般破天荒的温言细语,笑容覆面,石清跌宕的心情更是难以言喻。
他怔了好一会,才敛起目瞪口呆的神色,回话道:“扶女郎今日去质肆,起先是要求赎回一对耳坠,因东西都在公子手里,质肆无法给出,便对那耳坠做了十倍赔付。”
谢湛提唇轻笑,定是那对红玉兔耳坠罢。她就是从这抓到的破绽,猜到了质肆与他的关系。
“然后呢?”
“然后,扶女郎便将前日质押的凭证全数拿了出来……”石清道。
“全赔了十倍?”谢湛挑眉问。
“是。”
谢湛手指放在桌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委实是狡猾的小女郎。质出去的东西不仅分毫未亏,一来一回,还净赚了几倍价值的钱财。
见谢湛静下来一言不发,石清移动脚步,从靠门的高桌上取来了油纸袋,往谢湛桌案上一放,道:“还有,扶女郎遣人送来的点心,说这回是她亲自买的,让公子你多吃一些,毕竟劳心伤财的,不容易。”
谢湛伸头看了看,果真是桃酥。
她说的不错,这几日,他是劳心又伤财。
他“嗯”了声,道:“明日将这匣子还给她,再取些钱一并送过去。”
石清道是,又请示问:“送多少钱?”
谢湛估摸着她首饰得的钱财,道:“二十万铢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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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石清再来回话:“扶女郎说,公子生辰那日,她需得去宫中参宴,水月楼她来不了了。提前祝公子生辰愉悦。生辰礼,后续会再奉上。”
谢湛才开怀了一日的心情霎时随风吹散,心中阴霾丛生,这回的脸是黑沉地彻彻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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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八,秋阳杲杲。
谢湛生辰,正值休沐。
一早,他便与往常休沐时一般无二,去听风苑后的练武场,与石清过了数招。
待大汗淋漓地脱盔卸甲,沐浴更衣完毕后,便手执了一卷书,慵懒地坐在院中翠竹下,边品茗边看了起来。
听风苑的婢女雪蓉上前,通报道:“公子,王少夫人在苑外候着,问公子您可能见她。”
听得是长姐前来,谢湛放下手中书卷,下意识地起身往外走了几步,打算去迎接,可走了几步,他倏尔又停了步,朝婢女道:“请她进来罢。”
自上个月谢夫人生辰那日起,谢湛再未见过谢心姚,她办的雅集他再未参与。
近日,他还作了些书画,特意送了一幅去书斋给人描摹,想必是违了那句“新作第一时间给长姐观瞻”,她来质问他来了。
这般想着,谢湛便又回去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只抬眸看着已七个月身孕的谢心姚,被婢女搀扶着缓缓走进来。
这回相见,许是心中有愧,谢心姚面上的讨好之色多了许多。
她听得谢湛招呼后,有些艰难地落座在婢女搬来的圈椅里,便笑着温声开口:“六弟,今岁你生辰,长姐亲自给你做了件大氅。你瞧瞧,可还喜欢?”
实则,谢湛和谢心姚这两姐弟有许多共同之处,皆是才情不俗,品味高雅,天生骄矜高傲。
是以,谢心姚能说她亲自做出的大氅,便是表明她为了讨好这位弟弟,着实下了不少功夫。那双喜欢琴棋书画的手,从不是拿针线做女红的手。
见谢湛只瞥了一眼她婢女端着的漆盘,并不接话,谢心姚复又叹了口气,道:“长姐出嫁后,常常想及与你一起下棋的日子,如今长久不练,怕是都要忘了。”
按说这样暗示,按往前谢湛的对她的态度,怎么也得邀请她下上一盘棋的。
可今日的谢湛,当真应了那“冷若冰霜”四个字,他只回了谢心姚上一句话:“长姐有心了,生辰礼,弟弟感激不尽。”
他话毕,雪蓉便识趣地接过漆盘,往室内端了进去。
霎时间,谢心姚面上和煦的笑容荡然无存。
他这算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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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话
秋阳杲杲,qiū yáng gǎo gǎo,秋天的太阳刚刚升起,分外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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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之间默契有了,不久要开始更甜了
第171章 第 23 2章 生辰好礼
这是二十多年来,谢心姚在谢湛这处遇过的最大的冷待。
观他面色,听他话语,只能想到“冷淡”二字。
谢心姚攥紧袖中手指,侧头看着谢湛,眼神不免生了些哀怨。
谢湛端起一杯茶,饮用一口,放下后,以一贯风格,凉薄冷淡地回看了回去。
他不明白这个长姐意欲何为。
算计他第一回 么,还能说是冲动,或是偶然的无知。然她还再来了第二回。他已再无法说服自己,一向剔透玲珑的长姐是无心之失而已。
说真的,人心的弹性实则是很大的。
往前,谢湛能容忍她耍些小手段,他的作品随意拿去赠人也不是没有过,甚至有些珍藏的古籍也会不翼而飞,他不拆穿不计较,是因觉得,实则都是些身外之物罢了,并不要紧。
而后,即使她撒谎作画,平白无故替王芷怡与他扯上关系,因事情解决地尚属圆满,扶萱又不放在心上,到底,他也原谅了她。
然,再大的弹性,那也是会有边界的。
她那杯酒,是在他对她不设心防之时,给他满上了。
于他,当真越了边界。
半晌无声对峙后,在谢湛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疏离,谢心姚终是先败下阵来。
她道:“那日是长姐行事欠妥。可长姐也是为你好,能协助你管理后宅的女郎,能与你志趣相投的女郎,举目四望,这建康城并不多。长姐是希望你能把握住,莫因一时迷障,错过皎皎明珠。”
她的“行事欠妥”,自然是指她给谢湛的酒中下了药一事。
不得不说,这世界上最使人讨厌的事之一,便是有人打着“为你好”的幌子,不顾你本人意愿,替你擅作主张。
同时,这世上亦是有许多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凡事不去尝试,根本不会放弃,甚至撞到头破血流亦是不会后悔。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