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书之人名“黄药仙”,多少增添了点神秘色彩,在凡间的销量应当不错。叶遥起了兴趣,开始一页一页地看。
“薲草,其状如葵,其味如葱,食之忘忧……櫰木之果,其状如棠,而员叶赤实,其实如梨,名曰杯木,食之可御水……”
看着看着,叶遥翻页的手顿住。
“合欢,其叶胥成,其华退红,其实如菟丘,服之媚于人。因受合欢雨露,连理二枝,双生双伴,互不分离……”
这合欢是什么品种?既带了个“”字,又长相描述神似叶遥和杜霰的本体仙草,该不会就是……
叶遥心跳一滞。
他本以为三界之中有且仅有他和杜霰这两棵不知名的独特仙草,原来这本书早就记载有此种仙草的品性用途,且它还有一个专属的名字,叫“合欢”。
叶遥猛地想起,他与杜霰确实是长在合欢树下,也正是姑摇山草的变体,正应验了这个名字,看来不假。
他又低头,重新细细去看后面那几行字。
“因受合欢雨露,连理二枝,双生双伴,如鸳鸯比翼、琴瑟共鸣,互不分离,心灵相通,胶漆水乳,此为不刊之论。”
叶遥立刻将书册丢远,刷的一下站起来。
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两棵合欢仙草会如同鸳鸯琴瑟一样,心意相通,不可分离?最后竟还有一句“不刊之论”。叶遥眼前黑一阵白一阵,一口气提不上去。
如此说来……
怪不得!怪不得自己前八百年都孑然一身十分安逸自由,自从身边长出一棵小草之后,就每每生出各种事端;怪不得自己会忍不住收杜霰做徒弟,会觉得他长得好看,会在喝醉酒之后去调戏他。
怪不得死遁之后,他还是神摇意夺控制不住自己,偷偷前去天虞山看杜霰;怪不得如今重逢,他还是狠不下心再一次离开杜霰。
原来这一切都是合欢在起作用!
他独善其身近千年,居然就栽在这么一棵小草手里。
叶遥慢慢坐下,抬手扶额。
片刻之后,他重新拾起那本书翻开那页,仔细一看,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句句刺眼,更加触目惊心的还有那四个字——
胶漆水乳!
叶遥盖上书,脑袋一片空白。
“仙君。”
房门口传来敲门声,张晋丘在门外道:“我们仙师说,您可以过去了。”
叶遥回过神。杜霰疗伤结束了。
他浑浑噩噩起身开门,随张晋丘下楼,被引到杜霰房门。
杜霰的房内竟出乎意料的昏暗,烛架上只点了两只矮烛,还摆在屏风之外。叶遥绕过屏风,视线又更加昏暗下来。
杜霰正盘腿坐在宽敞的罗汉床上,散着长发,敞着上身,肩膀上缠了纱布,一手支着脑袋斜靠在案上小憩。流淌的暖黄烛光镀在他精壮的胸膛和腹部上,那些线条分明流畅,犹如画工笔下细细描摹而过的峦体,且墨迹未干,蒸腾着温热的水汽。
叶遥僵立着,忽然又想起那本《三界奇异花草价值摘录》中的描述,合欢双生双伴,互相吸引,互不分离。
“师尊。”杜霰睁开眼,直勾勾盯着叶遥,向他招手,“过来。”
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极轻,犹如片叶落入春谭泛起的涟漪。叶遥的脚竟不听使唤,走到他面前。
杜霰把小案推到一边,拍了拍罗汉床身边的空位,道:“坐。”
叶遥坐到旁边,借着微弱的烛光凑近看杜霰肩膀上的伤,隐隐有血色的范围看着很小,应该只是一点点,伤得并不严重。他有些纳闷为何张晋丘和其他弟子都声势浩大地声称杜霰伤得很重。
“怎么伤到的?”他问。
闻言,杜霰蹙眉,轻轻叹了口气,埋怨:“都怪师尊。”
叶遥愣道:“什么?”
杜霰道:“都怪师尊那时丢下我走了,我一生气,就分了神,一分神便被魔兽有了可乘之机。如果不是师尊丢下我,我不会受伤。”
他说得极其委屈,叶遥顿觉无奈,出声辩驳:“我并不是……”
“所以我想惩罚你。”杜霰打断。
叶遥:“?”
“故意不让你见我,让你着急,让你愧疚。师尊,你有没有,感觉到一丝……愧疚?”杜霰抬眼看着他,询问。
叶遥:“……”
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杜霰。他原本只觉得少年时的杜霰就是个需要大人领着的孩子,如今看来,温顺、乖巧或许只不过是杜霰不得已权衡之下的外表而已。
叶遥看着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后背发凉:“你怎么……”
杜霰扯住他的袖子,打断他:“师尊,我好疼。”
叶遥看向杜霰的伤口。
杜霰顺势挪近他,微微蹙眉:“真的好疼。”这声音颤得恰到好处,还带着一点哽咽和期待,“你疼疼我可以么?”
叶遥睁大眼睛,不明白杜霰说的疼疼他是怎么个疼法。他想了想,只好凑近杜霰肩膀上的缠布,轻轻吹了口气。平常人家大人对小孩就是这么个哄法,对着伤口吹两口气,意味着伤口会很快愈合。
杜霰却道:“没了吗?”
“……”叶遥道,“你还想我怎么疼你?”
闻言,杜霰顺势低头埋在叶遥肩上。由于是夏日,叶遥的衣裳有些单薄,拢得也不高,锁骨处暴露在杜霰温热的鼻息下,被喷得奇痒无比。
叶遥实在有些受不住,伸手推拒:“……堂堂上仙,不要扭扭捏捏。”
但面前的身体仿佛一块巨石,怎么推都无济于事,杜霰埋在他肩上说话:“你知道今日你走的时候,我想到了什么吗?”
叶遥放弃挣扎。
“我想到了左所海。”杜霰道。
叶遥怔住。
杜霰声如呓语:“那只是你演的一场戏,所以你自然不会对我当时的心情感同身受。我看到你飞远的样子,如同当初你不让我跟着、只身转头去和魔族决战的样子。我怕你再也不回来了。”
叶遥喉咙口梗住,忍不住道:“不会。我不会走了。”
杜霰抬头,目光逼得很近:“真的么?”
“真的。”叶遥实话实说。
杜霰点头,脸上露出久违的满意:“很好。就算你今日真的走了,我也会想尽办法把你抓回来。”
叶遥心底一慌,立即推开他起身:“我走了。”
杜霰也跟着站起来,道:“师尊,我送你回去。”
语调恢复正常,显得无比礼貌。
叶遥几乎想落荒而逃,但杜霰一直紧紧跟在身边,他们走上三楼,杜霰率先走两步帮他打开房门。
“我已经到了,你不必再送。”叶遥道。
杜霰不由分说握住他的手腕,半拉半扯把他带进屋里,停在床榻前,很快拉起床上的那条锁链,迅速将他的手腕拷上。
叶遥如临大敌,下意识喘起来,杜霰用手把他整个人摁在床上,而后拉过被子,帮他盖好被角。
“……”叶遥僵硬地躺着,竟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