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青光乍现,挡在叶遥和路鞍中间,又朝路鞍袭去。
是从天而降的乔柏。
乔柏提着刀冲上去与路鞍缠斗。
周围似乎有魔火在熊熊燃烧,浓烟滚滚,草木携沙尘飞扬,遍野哀嚎,有人横尸水滩之上,有人仍在战斗。叶遥的五感逐渐消散,身体也骤然变冷,眉梢和睫毛结出一层细霜。
他跪在地上,撑着扶风,又呕出一口血。
一双手臂忽然扑过来圈住他,他抬头,模模糊糊分辨出来是杜霰。
“师尊!师尊!”
他的身体好暖。叶遥不禁缩了缩,想钻进他怀里去。
杜霰在哭,且哭得很厉害。叶遥感觉到他抱着自己的手臂在剧烈发抖,动作和声音都异常慌乱。他揩去叶遥眉上的霜点,一手摁着叶遥的胸口,充沛炽热的灵力传入胸膛。
过了片刻,他才发现传渡灵力一点用都没有,立刻崩溃抱住叶遥哀求:“师尊,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我现在应该怎么做啊……”
杜霰的哭声凄然又绝望,差点让叶遥深陷进去,忘了本意。
不行,得快点死。乔柏拖不住太久。
叶遥清醒过来,心里只想快点让这具肉身死去。
他费力睁开眼,对着杜霰弯起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没事……”
杜霰的哭声顿住,神情愕然。
叶遥抬起手,缓缓停在杜霰紧紧蹙着的眉毛前,指腹轻轻一点,抚在杜霰的眉心上。
狂风呼啸,两个人的衣衫都胡乱翻飞,交缠着彼此。
杜霰的眼睛很漂亮,同三年前一样漂亮。这是叶遥仅存的唯一一个念头。
“师尊……”他听见杜霰唤道。
他放下手,闭上眼睛,脸缓缓垂落靠在杜霰肩膀上。
他停止了呼吸。
魂魄和意识又被拽了一下,叶遥虚浮在空中,俯视眼底左所海畔的芸芸众生。
丘天翊不知道哪里去了,乔柏还是和路鞍打得昏天暗地,修仙门派士气大涨,姑摇山节节败退,只剩下少数残兵败将。而杜霰仍旧拥着叶遥,叶遥的额头仍旧靠在他肩膀前,两人相对而跪,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路鞍退了出来,看了地上叶遥的尸体一眼,神色晦暗不明。最后,他挥手召集剩余的魔族残兵,转身向南边退出。看这个样子,应该是准备撤回南荒了。
通向镇压魔兽的海底的甬道没有开成,夺取叶遥神格的计划也落空,这次姑摇山元气大伤,路鞍约莫至少几百年再没有能力回东荒了。
左所海边的各大门派纷纷休整现场,救扶伤重的弟子。一片狼藉重,乔柏收起刀,停在杜霰和叶遥的尸体旁边。
“他死了。”乔柏道。
杜霰环着尸体的后背:“死了是什么意思?神仙不是不会死的么?”
乔柏叹了口气:“并不是。若是受了重创,神仙也有可能陨灭。”
杜霰呆呆的没有说话。
乔柏又带着哀伤的语气补充:“神仙陨灭之后,身体会随魂魄灰飞烟灭,不转轮回,不入六道,什么都没了。”
杜霰一僵。
他开始轻轻抽泣,将叶遥的尸体拥得更紧,捧着叶遥的耳朵和下颌:“我不信,他方才说没事的!他告诉我说没事……”
乔柏顿了顿,叹道:“他哪一次不说没事?只不过让你别伤心罢了。”
叶遥飞上杨花楼停在最高层的檐角,俯瞰地面。
这里视野极佳,能将整个左所海尽收眼底,但叶遥还是只盯着地面杜霰的背影。虽然离得很远,但他好像还能依稀听到杜霰的哭声。
后来,杜霰怀里的尸体完全冷却,渐渐散出烟雾。
杜霰意识到后,慌乱地抱紧尸体,然而尸体还是从头到脚慢慢解开,烟雾随着呼号的大风融化消散,连同衣裳和地上掉落的扶风也不例外。
“师尊!”杜霰崩溃大喊,紧紧抓住叶遥最后一片衣襟,可手心仅剩的一点布料也化作一片桃色烟雾,毫不留情流泻而出,融入风里。
杜霰弯下腰,额头磕在洁满冰霜的土层上,怀里是一片虚无。
撕心裂肺的哭声传到杨花楼顶。
叶遥恍然想起许久以前,他也曾见杜霰这样哭过。
那时候的杜霰还小,只有约莫五岁左右。叶遥与乔柏途径庐阳城拜访杜循夫妇,在杜家住了一段时间。
那段时日里,小杜霰每日都要到叶遥房里去唤他起床,缠着他玩,时不时求他抱自己,一口一个“道长哥哥”。小雪团子长得可爱,惹人疼惜,叶遥也想着反正闲来无事,于是日日与杜霰待在一起,陪他上幼学课,带他出府去玩。
后来的叶遥时常在想,也不知道长大后的杜霰还记不记得那月余的相处,也许是记得的吧,不然怎会如此信任他、如此粘着他?
但聚散乃是常事,未等一年到头,叶遥和乔柏便要拜别杜循了。一听闻叶遥要走,杜霰跑到前厅抱住叶遥的腿,哭着不让他离开。
叶遥耐心地蹲下来抱住杜霰,安慰道:“道长哥哥也有自己的家,准备回家看自己的爹娘了。我们明年再回来好不好?到时候还一起玩!”
但杜霰说什么都死活不肯扒开叶遥的腿。
最后杜夫人吩咐下人强行抱开杜霰,冷脸训斥他不懂事。杜循则领着叶遥与乔柏离开前厅,一路赔笑,走向大门。
杜霰顿时嚎啕大哭,哭声从前厅传到大门,又凄厉又刺耳,响彻整个杜家,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叶遥一路忍着走出大门口,忽然听那哭声越来越近,他回头,惊讶地发现杜霰竟然挣脱了下人的桎梏,一路跌跌撞撞跑了出来。
叶遥终于不忍心,弯下腰来接住扑进他怀里涕泗横流的杜霰。
杜循扶额,乔柏看热闹。
虽然很无奈,但也不知道为何,叶遥觉得胸膛被填得满满的。他笑了笑,摸摸杜霰的脑袋:“好了,我不走了。”
他安慰了杜霰许久,才慢慢平息了小家伙的情绪。
他与杜循夫妇商量,当天夜里趁杜霰睡了,他们再启程离开。于是当天半夜,他与乔柏拜别杜循,冒着夜雪离开了庐阳城。
也不知道翌日杜霰醒来,得知叶遥不在了又会是什么反应,但小孩子嘛,时日久了便也慢慢淡忘了。
就连叶遥自己,也慢慢淡忘了。
“叶遥,时辰不早了,我在附近的大断崖上等你。”丘天翊的传音在耳边响起。
叶遥回过神。
“再等等。”
他停在杨花楼顶,烈风不断穿透他透明的魂魄,显得摇摇欲坠。他继续俯瞰高楼下地面的杜霰,不禁悄悄幻出一朵拇指指甲大小的霜花,霜花一路飘忽而下,落在杜霰的发髻上。
杜霰仍然蜷缩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是否还在哭。
杨石翁带着窦一延赶来,意欲扶起杜霰,但杜霰执拗地跪在地上,怎么拉都拉不起来。杨石翁说了许多安慰的话,最后又让窦一延试图扶他,但他还是推开窦一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