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小姑娘的呼吸平稳,攥着他衣襟的手松开,睡实了。
宁奕驰把手从小姑娘脑后挪到她后背上,贴着她的后背心,也闭上了眼睛。
灯火昏暗的房间,宁奕驰静静躺在床上,眼神空洞望着床顶,面上惨白,毫无血色,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放在被子上。
常山跪在床前,五尺的汉子泪流满面,哽咽着劝道:世子爷,您就听大夫的吧,没了腿,咱还有命在,命比什么都重要啊。
宁奕驰额头上冷汗涔涔,可语气却无比平静:没了腿,像个废物一样活着,这种日子我宁奕驰不要也罢。
常山握拳重重砸了一下地,随后起身,咬牙道:世子爷放心,属下翻遍这天底下,也要寻出个能治好您腿的大夫来。
宁奕驰微合了一下眼睑,轻声道:去吧,我累了,歇一会儿。
是,属下就在门外,您有事就唤一声。常山应声,转身出门。
屋门关上,宁奕驰疲惫地闭上双眼,片刻之后再次睁开,双手撑着床艰难坐起来。
与常人而言,简简单单一个动作,他却宛如耗费了所有力气。
俊眉紧锁,胸口起伏,额头上的汗,大滴大滴掉落在被子上。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伸手掀开被子,看向被白布裹得臃肿不堪的双腿。
他试图控制双腿动上一动,可腿却丝毫不听使唤。
他伸手摸上去,毫无知觉,不痛,不痒。
宁奕驰下颚紧绷,眼神阴翳,好一会儿他颓然倒了下去。
目光扫到架子床边墙上挂着的黑色佩剑,他撑着胳膊再次起身,伸出修长瘦弱的胳膊去够。
距离太远,他双臂撑着身子挪到床边,伸着胳膊再去够,再去够,重心一个不稳,整个人重重栽倒在地上。
宁奕驰猛地坐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
外头太阳已经落了下去,屋内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有些昏暗。
看着这熟悉的屋子,宁奕驰一时恍惚,下意识就伸手去摸自己的腿。
两条腿都摸了摸,又抬了抬腿,宁奕驰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还好,腿是好的。
方才,不过是个梦罢了。
可不知为何,刚才那梦境中的一切,都是那般真实。
常山说话的语气,通红的眼眶,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当然,更真实的,是那种连自己身体都控制不了的无力感。
那一刻,他深深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一个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躺在床上等死的废物。
那一切都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人一想起,心中就莫名发慌。
想到乌栾寨上那血肉横飞的场景,宁奕驰轻轻摇了摇头。暗道自己应该是累了。
轻轻叹了一口气,宁奕驰再次躺了下去。
可当看到身边蜷成一小团,睡得正酣的小姑娘时,他瞬间愣住。
脑中浮现出上山路上遇到的那个被巨石砸断双腿的车夫。
想到车夫那血肉模糊的双腿,宁奕驰不由自主地想,若是他们没有延迟出门,赶在那个时间过去
那会不会,刚才梦中的一切,都会变成现实?
宁奕驰盯着小姑娘睡得粉扑扑的小脸,伸手摸着她的头顶,低声说:舟舟,是你救了哥哥一条命吗?
第30章
小姑娘睡得正酣, 毫无反应。
宁奕驰侧躺着,就那么撑着头盯着小姑娘看了好久,看着看着,忍不住伸出手在那肉嘟嘟软乎乎的小脸蛋上轻轻捏了捏。
捏完轻笑一声, 似乎觉得很有趣, 又捏了捏。好, 这一下把小姑娘给捏醒了。
沈灵舟睁开眼睛, 迷迷瞪瞪地看着他。宁奕驰赶忙把手收回去。
可小姑娘似乎没意识到自己是被捏醒的,看了他一会儿, 伸着小胳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
沈灵舟跪坐在那里,发了好一会儿呆,这才把一旁趴着的小狗狗抱起来, 起身往榻边上走:舟舟回。
她要回去看看她家菘蓝了。也不知道她一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宁奕驰坐起来,伸手掐住小姑娘的小胖腰, 把她抱回来:舟舟, 跟哥哥说说, 你昨日为何要把令牌藏起来?
虽然知道小姑娘藏了令牌, 和他们错过那场山体滑坡, 就是个巧合, 可宁奕驰还是想问。
沈灵舟站在宁奕驰面前,歪了下小脑袋,装傻:想哥哥。
不想哥哥出门, 想哥哥陪你?宁奕驰摸着小姑娘脑袋, 柔声问。
看了一眼世子哥哥的腿, 沈灵舟点点小脑袋。
她还没找到机会了解那山体滑坡到底有没有发生, 不过世子哥哥的腿好好的, 还能抱着她到处走,那就可以了,其他的都不重要的。
宁奕驰把小姑娘抱到腿上,捏着她长满肉窝窝的小胖手:好,哥哥忙完这几日,带你出去转转。
沈灵舟忙点头,大眼睛亮亮的。
集市上很热闹,卖什么的都有,昨天着急忙慌的,她都没好好逛逛。
城外的风景也很美,青山碧水,鸟语花香的,她就坐在马车上瞅了几眼,还没看够呢。
宁奕驰又问:舟舟为何要跑?可是因为哥哥之前打了你的手?
宁奕驰一提这,沈灵舟就想起这次找舅之旅,可谓一败涂地,胆战心惊。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
沈灵舟小脑袋耷拉着,有些恹恹摇了摇头:舟舟回家,找舅舅。
宁奕驰沉默了片刻,语气从来没有过的温柔:舟舟,侯府就是你的家。
沈灵舟摇了摇小脑袋,小奶音闷闷的:不是舟舟的。
非亲非故,又退了亲,她和镇远侯府之前,无非就是昔日爹娘的恩情在那维系着。
祖母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自己活着都够费力气了,没精力管她。
世子哥哥以后总要娶妻生子的,过几年她长大了要避嫌,不可能一直待在哥哥院里。
虽说现在婚退了,她也不挡着二公子的路了,可郑夫人,压根就看不上她。
别管郑夫人是怎么上的位,可她现在就是侯爷的妻子,镇远侯府的当家主母,这里是郑夫人的家,不是她舟舟的。
在这里,她丝毫没有归属感。
可舅舅就不一样了,舅舅是娘亲的亲兄弟。吃舅舅的,住舅舅的,花舅舅的,总是更理直气壮一些的。
她还可以跟着舅舅学着做生意,等她长大了,就可以自己赚钱了。
所以,她还是要走的。只是外面的坏人太吓人了,下次一定要准备更充分一些,不能这么冒失。哎,想想就难。
见小姑娘坐在他腿上,低头摸着小狗脑袋不说话,宁奕驰轻轻叹了一口气。
小姑娘这阵子受了委屈,又退了婚,站在小姑娘的角度想想,可不就会觉得这不是她的家嘛。
想到她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宁奕驰又想到自己母亲也早早离开,心疼之余,感同身受。
他伸手把小姑娘的脑袋按到自己胸口上:舟舟,等忙完这阵子,哥哥带你去一趟舅舅家。
据他所知,小姑娘舅舅现在的状况并不好,可既然小姑娘这么想去,那他就带她去一次,免得她总惦记着。
等去过之后,她就会安下心来,乖乖在家待着了。
宁奕驰没察觉到,他已经不知不觉地把小姑娘当成了镇远侯府的姑娘,觉得她就应该在镇远侯府里生活,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
他也没意识到,等他带着小姑娘找到舅舅,再想把人带回来的想法似乎不太合理。
以前,宁奕驰和沈灵舟并不熟悉,他也从来没有特别关注过小姑娘亲人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