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先回公司了。利苏年想了想,突然向她伸出手。
安嘉人伸出手。天气冷极了,两只手的指尖都有点凉。
她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这样握手,他说安小姐,你好。而她说,利先生,你好。从陌生走到熟悉,从生疏走到亲密,兜兜转转之后,竟然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利苏年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收回了:走了。
安嘉人嗯了一声。
到上了车,利苏年才摘下了眼镜。其实寒冷冬日的阳光并不刺眼,但他不想向任何人包括安嘉人展示他的憔悴。
刚才利苏年想跟安嘉人说的是,前几天她生日,他想给她迟到的生日祝福,但想想又觉得矫情,婚都离了,何必呢?
昨晚他几乎无法入睡,彻夜在思考自己的人生为什么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自己突然就成了离异男人。
在遇到安嘉人之前,他也遇见过好几个女人,也有过开心或难过的时刻,可是最后都没有和她们当中的某一个走入婚姻,却在遇到安嘉人之后,以几乎算是闪婚的速度进入婚姻为什么?
仅仅是因为他和安嘉人一样,恰好在这个时候他需要一个伴侣?不,他愿意对自己诚实。他知道根本的原因是,他对她心动了。
还有5分钟,我就30岁了,不是29岁。她像一枝兰,只站在那里,不需要摇曳生姿去讨好看客,赏花的人便足以为她倾倒。让他想起他当年从伦敦那座雾霭城市行走,某日清晨穿越雾色之后窥见的鲜色,那点来自上天恩赐的灵感,后来成了他的得意之作,也是她留给他的初始印象。
他重新戴上眼镜,劝告自己不要再去想。初见的心动对于男人来说固然重要,但适不适合、能不能长久相处,才是更重要的事。
安尼说的没错,千金大小姐总有她的脾气。其实,他可以忍受她越来越难解的情绪,甚至可以忍受他对她而言没有那么重要这个事实,但他无法忍受,她渐渐游离的情绪是因为另一个男人。那与他的男性自尊有关,重要程度如同攸关性命。
利苏年发动车子,他觉得今晚可以找人喝两杯为他恢复单身反正,也不必要刻意避开酒精了。
安嘉人两天以来只睡了6个多小时。所以,整个人是疲倦的。
她疲倦地蜷缩在房间里的短沙发上,愣愣地看着画架上那张洒了一行墨点的生宣纸。
今晚她本想画些什么,但是,最后她只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甩了那支画笔。墨汁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线,一些墨点洒在纸上,其他的都跌在地上。地毯要找人清洗了,真麻烦。
她的思绪乱极了。离婚已经两天了。她好像还未能适应离异这种身份。虽然她一个人住了一些时间,但,拿了离婚证和没拿,好像不是同一回事失落感更甚。
利苏年愤怒地把那个画框踹飞时,她知道他必然是误会了,她想告诉他,那根本代表不了什么,这又是一次如同狗血情节般的巧合。但利苏年马上离开了,没给她任何解释的时间。而她,竟然说不出挽留的话。
再后来,他们离婚了。
尽管心力交瘁,但早餐要吃,工作要做,人前人后要大方得体,唯一留给她真实地面对自己的情绪的时间只在夜晚。
只愿这个夜晚能走得慢些,再慢些。
手机响了。她在心里祈祷,不要是助理,不要是妈妈,不要是任何需要她做决定的人。她现在没有太多的力气去处理正事。
手机很有耐心地响着,她终于起身去桌上拿手机,竟然是利苏年。
她的心里是矛盾的喜与悲。双重感受让她不知道如何开口,她接了电话,却只能沉默。现在是晚上十点,他为什么找她?
利苏年的声音听起来是客气的:没打扰你吧?
没有。安嘉人站直身,抽了一张纸,有事?
利苏年语气低沉:爷爷今晚跌倒了,刚出手术室,情况不太好。他停了一下,你能来吗?
最近的糟心事实在太多了,但安嘉人几乎没有犹豫:在哪家医院,我现在过去。
我还没有和家里说和你的事。利苏年的声音变低,爷爷现在这个情况,你可不可以先不要说?
安嘉人马上捕捉到了他声音里的那点软弱与悲伤,她顿了一下:嗯。这几个星期她都没有回利家吃饭,每次都以公司加班为由,逃避身为利家媳妇的那点不成文的规矩。办理离婚登记之前的两天,王彤还打电话来问她是不是和利苏年吵架了,当时她未能给出妥善解释而现在,医院她还是要去的。成年人的分开,大该体面。何况,利耀华对她来说,也并非毫无感情牵挂的人。
病房里站满了人。护士进来赶人:只留两位家属在病房啊,其他家属出去。
安嘉人一赶到病房,下意识便去找利苏年,却不见他。再被护士一喝,她便只能随众人退出,站在病房外。
大概利耀华的情况并不乐观,她看到好些利家的亲人都到了。王彤很快见到安嘉人,马上把她扯到一边,低声训斥:苏年说你加班,天天加班天天加班,这种时候你怎么分不清轻重缓急?
安嘉人惶然。她下意识地回答:我刚知道踌躇之间,远处有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出现,她眼神盯着来人,直到利苏年走到她面前:你刚上来?
安嘉人嗯了一声。
利苏年看上去也有些累:我刚才到车库接你,没见到你。
我找不到电梯入口,从楼梯上来了。她避了避王彤,靠利苏年更近,爷爷怎么样?
不好说。利苏年说,医生说让我们在这里等
安嘉人明白他的意思,那就是如果利耀华坚持不下去,那今晚就是最后一面了。
她扭开脸,努力调整自己的表情。她还答应过还要给利耀华多画几幅画的,尚迟迟未下笔呢。
第047章
安嘉人迷迷糊糊之中被叫醒,睁开眼睛才发现外面的天已透着灰白。
叫她的是利苏年,她这才知道自己在漫长的等待之中已经不小心睡着。她看他,他的眼睛写着浓浓的疲倦,她有些惶然,直觉觉得不好:怎么了?是你爷爷
医生刚来看过。利苏年说,爷爷已经醒了,情况好了点。
安嘉人心头大石放了下来:哦。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从昨晚吊到现在,不敢放松,现在才终于稍稍舒缓。
她抬腕看表,已经五点多。人群已散,好些人都不知到了哪里。她记得她睡着之前,其他人三三两两而坐,利正谦和利兆年还有几个男的都到楼下抽烟去了。经历漫长的等待,大家都已经累了。现在有好消息,相必大家都能放松了。
可是,下一句利苏年说的话,又让她觉得凝重:他现在不认得人,医生说可能可以恢复,可能恢复不了,毕竟年纪大了。他停了一会儿,你进去看一看,然后先回去休息吧。
安嘉人不知道作何反应,起身跟着利苏年进了病房。原来其他人都围在病床前,看着利耀华。
安嘉人忽然觉得头有些晕,她想起那一年,安铭也是这样躺在病床上,虚弱而无力。那时病房里没有现在那么多的人,单人病房里只有她和郑歆云。她在那一刻清醒地意识到,她必须要为这个家做些什么了。这一刻和那一刻是那样相似,勾起她非常不快的情绪。
利苏年侧脸低头看她,眼神是疑惑的。
安嘉人不去看他,不想要渲染扩大自己的情绪。她默默地看了利耀华一眼。只一些时间未见,他似乎一夜脱相,她想起风烛残年那个词,人的生命真的可以脆弱如斯,像风中摇曳的最后一点火,火苗也许尚在努力抵抗死神带来的狂风侵袭,未来得及滋生恐惧,但旁观者看着那苦苦挣扎的忽明忽暗不知随时不会再亮的微光,早已经胆战心惊。
在生死面前,不论贫穷富裕,都如此公平,都如此身不由己。
她看着利苏年弯腰去为利耀华掖被子想起她也曾经为酒醉的他换过衣服、掖过被子但,他们现在已经离婚了。
王彤和利正谦、利苏年、安嘉人一起下了车库,王彤在熬了一夜之后,没了平日的神气:你回去睡一觉,虽然说该上班就得上班,但是还是要抽空来医院看看爷爷,不然落人口舌,要遭人说闲话的,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