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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瑾拉着萧岚坐下,将凉州的实政分析给萧岚听,“南宫氏的家大业大,家主南宫思远膝下嫡出的就有四脉,庶出的有两脉,和南宫思远同辈的还有十几脉。岚儿可曾想过,为何南宫氏的家主重伤,其子南宫周盟就急于写信求圣上定夺爵位?”
萧岚手托着腮,澄澈的眼眸轱辘了几圈,“驸马的意思,南宫氏族人并不支持南宫周盟袭爵!”
魏瑾颔首,补充,“对爵位有野心的定然也不止他一人,只要新律推行,大长公主要面临的夺爵风波迟早会来。”
萧岚懂了,驸马这是安慰她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除非叔父一道圣旨将爵位赐给南宫宏毅,否则姑母的困扰不会消弭。
“驸马觉得新律究竟好,还是不好?”
换做原来,萧岚绝不会同他探讨,可她早已在他跟前暴|露了本性,夫妻俩说说体己话,又传不出去。
魏瑾不偏不倚,“唯有践行了以后,才知究竟不好在哪儿。”
言下之意便是认可推行新律的,萧岚来了兴致,“你出自世家大族,倒是没什么祖宗规矩旧制的执念。”
世家大族?南州的韩氏乃寒门出声,委实谈不上。
京都的魏氏勉强可以,然而他出生后见惯了炎凉世态、凄苦的底层百姓,在他眼里吃饱喝足比什么都重要。李代桃僵后,他得了荣国公的赏识,能识文学武,才知道如今所处的世道有着铁网一般的枷锁,即便上头已锈迹斑斑,修补了也是漏洞百出,甚至将里头的人刮的遍体鳞伤,可仍然有一大片人甘愿入网被束缚一声。
萧岚心里的确舒坦了不少,既然担忧毫无益处,索性沉淀好心思备战。二人相邻而坐,距离的挺近,她才发觉驸马眉眼透着阴霾。
想着他方才要杀人一般的眼神,她问,“去侯府,不顺利吗?”
在萧岚的印象里,每一回驸马同魏家人见过后,总是这幅沉寂不可自拔的狠色,初冬的风里裹挟着清冽的乌木墨香,只不过闻起来格外的孤寂惆怅。
“能应付。”魏瑾淡道。
萧岚对这个答复并不满意,报喜不报忧于本就如履薄冰的夫妇情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也许她帮不上忙,是以驸马不愿多一个人跟着伤神。萧岚起身去了内室,作势要解开脖子上的系带。
兴许进宫的时候太急,翠竹又担心冷着萧岚,系带绑的无比紧实,她解的时候不慎注意,反而拉扯成了一个死结。
殿内烧了地龙,源源不断地热气缓缓涌了出来,萧岚解的微微冒汗,且她仰着脑袋根本看不见颈上的带子。
身后轻轻一碰,清冷的乌木墨香混淆着初冬的水汽将她缓慢的裹挟,冷白如玉的手从她肩上绕到颈前,从她手里接过那两根固执的带子,有条不紊地替她拆解。
“家母以给韩元和高舅母除罪籍落户为条件,命我助兄长袭爵。”
话音落,萧岚察觉颈前的系带松了松,驸马的手修长匀称,流淌着淡淡的昏光,和他的人一样柔和悉心。
“这是好事。”萧岚其实听的出来,驸马还未说全,他这个人总是将自己埋的很深很深,需要她动手挖一挖。驸马既然主动交流了,萧岚自然愿意深入交流,“驸马为何不高兴?”
“也许是觉得可悲。”他的声音透着颓败和讥诮,“不成想有一日,我做着生平最厌恶的行径、行着最不耻的事、也成了最无诚信的人。”
魏瑾小的时候吃尽了苦头,面对官差的欺辱和刁难,他没有办法、更无反抗的能力,唯有将尊严踩在脚下去讨好他们,才能有吃的和穿的。他不知为何自己和阿娘会被仍在流放的路上,每每问起来,阿娘也只是落泪。只知道为了活下去,他和阿娘做牛做马做什么都成,就是不做人。
可如今他有了能耐,依旧不做人。
看透了世间的险恶和龌龊,阿娘却不忘本心,总是叮嘱他说长大以后要做个善良的人,因为她信赖善恶终有报。小小的魏瑾也是如此想的,他不要成为恶人。
父亲接回他们的那一年,曾有过短暂而温馨时光,他们衣食无忧,阿娘和父亲琴瑟和鸣,他从父亲那学会了武艺和骑马射弈。那时候,魏瑾以为老天爷长了眼,也相信阿娘说的,因为他们真的获得了好报。
然而,天公不作美,还取了父亲的性命。
此后,他和阿娘的日子说一句人间炼狱都不足为过。他不止一次想过,有本事了以后要折磨温檐和魏霖生不如死!
可惜过去了那么多年,魏瑾不但没有达成所愿,还和他最厌恶的人虚与委蛇的打太极、和他最憎恶的人言不由衷地承诺。
他厌恶自己的无能,却没有别的法子,唯有和温檐魏霖母子一样卑劣、龌龊,才能彻底板倒他们。
萧岚颈前骤然松开,薄氅从肩上落下,驸马的手轻轻握住,再搭在衣杆上。
“怎会!”萧岚转过身,看他双肩深湿了一片,微微蹙眉,忙用干爽的绢帕给他擦。
到底是自己的母亲和兄长,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驸马的心里一定非常拧巴和矛盾,萧岚虽没有亲身体会,可她能体会驸马心中的挣扎和痛苦。
“战场上还讲究兵不厌诈呢!遑论这关乎大齐的栋梁之才,驸马言行都是为了大齐和正道之光。正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小人如狐狼,当权就是祸。驸马大义灭亲,只会万人称颂!”
顿了顿,萧岚搜刮肚肠了一会儿,“若有人敢说驸马不近人情,本宫就赏他几个耳光!”
萧岚以为他对温檐魏麟母子太狠心而良心不安?魏瑾被她逗得哭笑不得,他并非她心里所想的那般纯粹,只是厌恶和温檐魏麟母子周旋而变得卑劣自己。可能萧岚的心里,他和温檐是亲母子,他和魏霖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绢帕很快就湿了,萧岚看他的鬓发也是湿的,玉色发冠上还残留着几颗晶莹的水珠,她才意识到驸马是淋着雨回来的,“快换了这身,你的伤才好。”
说着,她又绕步去了他身后,看了眼深凹处已结痂,萧岚轻呼一口气,催他,“还愣着作甚?”
“好。”魏瑾淡淡的应声,他没有避开,只是侧过身子脱下鹤氅、长袍、中衣。
他的动作很快,快到萧岚甚至认为他是故意的!宽肩窄背悠然鹤立眼前,肩颈修长,宽月匈挺俊,腰线劲瘦。萧岚就那么愣愣地看痴了神,直到驸马慢慢悠悠地侧过脸问,“岚儿要替为夫更衣?”
萧岚猛然回过神,听出他话音里的坏意,她也不带躲的,都是夫妻了,有什么不能看的?
从前,驸马爱俊,尤为芥蒂背后的伤疤,萧岚就格外体恤算是成全了他的体面。如今他既然不再躲了,她若是往后缩了,公主的颜面往哪儿搁!是以,她寻了个很是蹩脚的借口,“当然不是,我看着是担心驸马穿不好,届时我再帮你一把。”
听着就是假的,可那又如何,妻子看丈夫的身子天经地义,遑论她是公主。
魏瑾没说什么,只深深看了眼她一眼,薄唇翘了翘,走到笼箱外打开,随手取了一件月白中衣套上。
“嘶。”
“又牵扯到伤口了?”萧岚看他剑眉拧成一团,便知是后劲的伤口又疼了。
“嗯,”魏瑾艰难的声音漫过来,“岚儿能否帮为夫?”
即便猜出他有揶揄的坏意在里头,萧岚也移步过去了。
离的近了,清冽的乌木墨香沁入萧岚肺腑,驸马的身量很长,她只够的着他的下颚,因为要给他套袖子,走动时,发顶的青丝时不时掠过魏瑾的下颚,她毫无知觉。
“手抬起来。”
“嗯。”魏瑾乖巧地听着她的声音做动作,长长的眼睫低垂。他看着围着自己缓慢转动的纤瘦身影,肩上的冷意瞬间消散,他们犹如一对年代久远的夫妇,过着最平淡的生活,说着最平常的话,却交织出最牢不可破的情丝。朦胧的烛火照了过来,她双颊亮起桃花一般的光晕,嫣红的唇瓣微微绽放,如娇艳欲滴的花蕊,水润光泽。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