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许听却听懂了。
医生也会害怕吗?最后许听问他。
被问到这个问题,沈言朝的眼睛再也不是黑沉沉的,多了些光亮,医生要想让病人活着,就得先战胜自己。
战胜对所有疾病的恐惧。
从医院出来,玫瑰色的晚霞铺满了整个天空,阴沉的医院也被笼罩在艳丽的晚霞中。
医院不远处是一个热闹的公园,许听没有回家,而是坐在随意坐在公园里的一处长椅上。
远远地就听见一阵琴声,许听顺声望去,一位穿着甘蓝色布衣的老人手里拿着一把二胡,坐在斑驳的三角朱红亭子里,低垂着头对着不远处的湖面缓缓拉着。
许听坐在长椅上听了很久,直至暮色四合。
听听,你晚上要加班吗?林书意清脆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许听这会儿才从茶水间泡了杯咖啡回来,整个人看起没什么精神,眼下淡淡的乌青在白皙的皮肤上,很是显眼。
回到工位,早餐都没吃就随便喝杯咖啡对付。
不知道,如果下午没什么事就不用加班。许听喝了口咖啡,顺手将电脑打开。
林书意那边沉默了几秒,才试探性说道:听听,你是不是感冒了?声音听着怎么有些哑。
许听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不以为意:可能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准确来说是这几天都没睡好,工作量太大加上自身的心理原因,最近经常失眠多梦。
你们单位真不是人呆的。林书意感慨,这段时间只要约她,没有一回是约成的,除了上次去酒吧那次。
最后林书意语重心长地劝说道,听听,你还是要注意身体,适当放松,劳逸结合。
许听笑了笑:我知道的,如果晚上不加班我给你打电话。
林书意:好勒。
挂断电话,许听看看今天的新闻报道,确定好选题就开始写稿。
写稿的时间过得很快,许听检查完最后一个字,确定没问题才关掉文档。
伸了伸懒腰,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
5:43
提交文档,将下周的新闻选题报上去,这周的工作就处理得差不多了。
许听靠在椅背上,感觉大脑昏昏沉沉的,太阳穴一突一突的。也意识到自己这样的状态不适合再继续加班,就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冬天天黑得很早,许听才走出电视台,天就已经黑得差不多了。夜晚气温低,冷风刮过,引起行人一阵阵颤栗。
没走几步,许听就接到了李成刚的电话。
小许,朵朵可能不行了。李成刚空白的声音通过电流传到许听的耳朵里。
许听顿时像是失去了听觉,昏昏沉沉的大脑突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眼前蓦然一黑。
第5章 你听
许听赶到医院,站在病房门口,一时间竟没有勇气推开门。
最后还是后面赶来的舒谣和陈路替她推开了那扇门。
门被打开就看见李成刚瘫坐在病床旁,手里正牢牢抓着朵朵瘦弱不堪的手腕,似乎一不留神朵朵就会从他眼前消失。
他面颊凹陷,眼眶红肿,眼睑下是浓重的乌青,胡子看着已经好几天都没刮了。
这时的他已经顾不得体面了,现在他只是一个快失去女儿的父亲。
当她走在病床前,这时的朵朵比之前还要瘦弱,鼻子上插着氧气管,呼吸很是微弱。
这时的她已经没有力气睁眼来看了。
只有一旁的李成刚沙哑的低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朵朵,你快睁开眼看看,爸爸把风筝买来了,你睁开眼看看。
爸爸求你
求你睁眼看看爸爸
像是听到父亲的乞求,朵朵终于艰难地睁开眼,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此时失去了色彩,只是呆滞地看着前方,喃喃问道:爸爸,风筝好看吗?
李成刚顿时泣不成声,只是握着她的手,不停地流着眼泪,一声又一声地重复道:好看,很好看。朵朵一定会喜欢的。
等你好起来,我们就去放风筝。
朵朵听到这个回答,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虚弱勉强的笑容,眼睛多了些色彩,看着她的父亲,声音很轻:爸爸,我好疼。
李成刚看着朵朵,一时间怔愣住了。
这是朵朵住院一年来第一次喊疼,他抱住她,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不停地低声安抚:不痛不痛,爸爸抱抱
几分钟后,朵朵在李成刚的怀抱里渐渐失去了呼吸,微弱的心脏慢慢停止跳动。
旁边的心脏检测仪缓缓变成一条绿色的直线。
许听站在原地没有不动,眼泪如同决堤一般汹涌而出。
记者的理性与专业性提醒着她时刻保持情绪的疏离和冷静。
但许听发现自己做不到。
世界上的生老病死都是一件没有办法的事,人们除了默默忍受,没有别的办法。
在巨大的悲痛袭来,只能忍受。
许听知道,此刻对于李成刚来说,任何的安慰都显得苍白和空洞。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只知道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在巨大的悲痛面前,人是可以有权力哭泣和难过的。
病房里机器开着,没有任何人说话,只有压抑隐忍的啜泣声。
许听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容憔悴,眼眶红肿。
下一秒她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掬了一捧水。
冰冷的水温霎时让她清醒了不少。
冷静了许久,许听才从卫生间走回病房。
病房里李成刚正和沈言朝在说着话。
看她进来,沈言朝的顺势看向她。
他戴着蓝色的医用口罩,许听只能看到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狭长,一眼望去黑沉沉的,无波无澜,看出不出其他任何情绪。
但许听还是看见了隐藏在眼底一抹沉重的悲痛。
李成刚这会似乎整理好了情绪,没有失控,只听他望着那个新买的风筝苦笑道:朵朵从重症病房里出来,我以为没事了,谁知道
今天早上她突然跟我说想要一个风筝,在去买风筝的路上,我的心突然空落落的,好像就是今天。
似乎一切都有了征兆。
不是说还有三个月吗?李成刚看着早就没有呼吸的朵朵,自言自语道。
沈言朝眼帘下垂,眼神更加沉了,对着李成刚低声说了句:抱歉。
突如其来的并发症,加速了衰弱的过程。
许听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隐隐有青筋凸起。
他是在克制他的情绪。
李成刚摆了摆手,不怪你,我早就知道结果。笑了一下,笑容里尽是苦涩,眼里泪光蔓延,我只是不甘心而已。
万一有奇迹发生呢?
每个患有癌症的人都希望有奇迹降临,比他们更希望的是他们的家人。
出了病房,许听在沈言朝的前面停下了脚步,转身背对着走廊惨白的灯光,突然开口:沈医生。
嗯?
沈言朝也停下了脚步,垂眸看向面前的人。
她的脸比头顶上的灯光还要惨白,琥珀般的瞳仁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她就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整个人看着像似一只快要枯萎凋零的白色山茶花。
许听轻声开口:会有奇迹吗?
沈言朝倏地愣住,一贯冷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柔软,眉眼松动,连带着冷厉的气质都变得温和不少。
会有的。
沈言朝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其他多余的情绪和话语,但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就让人相信这世界上真的会有奇迹降临。
头顶上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在他的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许听看不清他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