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拉开赵衡手臂,转身下了马车,头也不回的去了。
上元节后,年假到头,百官归朝。
宫中一早便颁出两道圣旨。
一是圣上因龙体违和,本月罢朝,由豫王代为摄政理事。
二是豫王正妃人选已经择定,乃是大学士商茂时的嫡女商青萝;良辰吉日礼部也已经定下,就在三个月后的四月初八。
这两件事,无论哪一件都不是小事,朝野内外,一时都为之议论纷纷。
沈静却顾不上听人议论这些。
他一到翰林院,便被兵部的人抓去商议盐引换粮的政策细则,原因无他,改好的奏报经过了内阁诸位学士的手之后,又送到圣上那里,听说圣上看都没有看,直接转给了豫王赵衡处置。
听说赵衡看过之后,大笔一挥,令兵部与户部立即施行。因为奏报是沈静所草拟,加上最开始此事也是沈静所提,因此两部商议协调,难免又要把他夹在里头。
就这么忙乱了一阵子,转眼十几天已经过去。
二月初,天气乍暖还寒,京城中细雨不断。
这天正逢休沐,天气晴好,曹小玉与潘小舟一早便被奚维派来的马车接走,说要去郊外踏青。
沈静却因为被户部的人叫去使唤不能同去,在衙门里忙了大半天,直到过午方才回到家中。
到了胡洞前头,只见一辆马车停在胡洞口,沈静一看,心想必是奚维将曹小玉与小舟送回来了,忙快步往家里走去。
谁知刚推开家门,小孟便迎上前来:先生,家里来客人了。
我看见了。沈静不以为意的笑道,是奚将军送大姐回来了吧。可奉茶了?
奉茶了不过不是奚将军。小孟迟疑了下,回头往院子里看了看,是不认识的两位。
沈静怔了一怔,往院子里走了一步,才看见廊下一个微微弓背的人影,正背对着院门,站在书房门口。
这背影有些眼熟,他却一时想不起来,待对方听见动静转过头来,才一下子想起来,不由得一惊:郑大人?
郑满转过身来,笑容满脸对着他:沈大人回来了?贸然来访,扰了您的清静了。
不妨。沈静勉强笑了笑,看了看郑满在门口侍立的样子,心头不由得凉了半截,忍不住往书房里头看了一眼,不知郑大人来是?
郑满笑着对沈静做个请的动作,对着书房房门,压低了声音:圣人就在里头,等着沈先生回来喝茶呢。
第88章 沈静婚事
沈静推门进去时,赵度裹着袍子正坐在椅子上, 翻着一册沈静从书市上新买来的棋谱, 脚下燃着火盆, 旁边放着一盏热茶, 看上去模样颇为闲适。
听见沈静推门动静,赵度只抬了抬眼,目光却仍流连在那本崭新的棋谱上。
沈静依礼跪地问安, 赵度这才抬起头来,随意的挥了挥手, 仍是那倦怠的声音:起来吧。
沈静站起身来,恭敬回话:臣不知圣上驾临寒舍, 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赵度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道:朕虽是不请自来, 总还知道客随主便的道理。沈爱卿坐吧,这是你的家里,不必太多礼节。怎么休沐日还要去衙门, 这是忙什么去了?
沈静却不敢坐。
朝中正一品的阁老, 在皇帝面前才能得到赐座,却也不是回回都有的恩典, 遑论他一个七品翰林了。
他站在原地, 一如往常的垂着眼, 恭敬答话道:回圣上, 因盐引换粮之事,有些细处还须商榷,户部的王大人叫了兵部几位大人,还有臣等,一起商议斟酌了下。
原来是盐引换粮之事。之前的奏报是你拟的吧?朕看过了,做的不错。赵度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棋谱,一边漫不经心说着话,一边却将手中棋谱又翻了一页,才抬头看了沈静一眼,面上一如既往的,含着微微的倦怠的笑意,六部之中,户部这些个人,最难夹缠。这事难为你了。
沈静拱了拱手:是臣分内之事。
赵度靠在椅上,似仍在专心看着棋谱,又翻了一页棋谱,才抬起头看着沈静,慢慢说道:沈卿,待盐引换粮之事毕,朕提拔你去工部任职,你觉得如何?
沈静闻言,迟疑了下,回道:谢圣上恩典不过按照规矩,臣等须得任翰林两年之后,才能去六部历练。
工部差事劳苦,殊费心力;如今国库空虚,也不像往年那样好做,算是一桩苦差事了。可是也有个好处:工部事务,与户部最近。赵度慢慢磨着茶碗,至于说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真按规矩,朕倒是本该点你为状元呢。你只说愿与不愿吧。
沈静闻言,再不犹豫,立刻跪下行礼:谢圣上提携,臣谨遵圣上旨意。
好。如此,你的第一桩差事,就随卓大江去江南治水吧。赵度谆谆告诫道,工部之事,虽费心费力,但分寸毫厘,攸关百姓。且与户部关系密切,相互之间,往来甚多。朕听说,卓大江对你颇为赏识,曾举荐过你。有他为你铺路,去了不至于太为难。好好跟卓大江学着些,既要用心,也要用力;既要务实,更要机变。踏踏实实的,先在工部磨炼几年吧。
沈静认真聆听毕,又跪下谢恩。
待他起来,赵度推了推身边桌上的茶碗,这茶朕有些喝不惯。你既然不肯坐,就去给朕换杯茶来吧。
沈静闻言,忙上前端了茶碗出来房门,匆忙走了两步,想起来又回过头低声问郑满:郑大人,这茶圣上说喝不惯。
郑满闻言,随即上前将茶碗接了过去,低声道:沈大人,我来吧。您稍等。
说完捧着茶碗去了厨房,片刻端着热茶与水壶回来,一起递给沈静:有劳沈大人了。
茶碗中透出浓浓的苦味,其中却又掺杂一缕异香,不知是泡的什么。沈静道过谢,接过来进了书房,小心将茶碗奉上,赵度伸手捧过茶碗,低头慢慢饮着。
浓浓的苦香味顿时弥漫着整个书房。
沈静站在赵度身边,小心翼翼用眼角的余光看过去。
上回大雪天在皇宫中匆匆见过一面,沈静如今细看,才发现赵度已难掩病态,他捧着茶碗的两手枯瘦,眼窝微微凹陷,面色苍白,两颊却又泛着不正常的红,神态之间,已失去了大半往日的锐利之色。
沈静心惊之余,不由得想起之前几次见到赵度的情形。
在江南初见,当时只觉得敬仰畏惧;后来因为赵衡的缘故又见过两次,则更多了几分敬重。
直到那日大雪天赵度命他去劝说赵衡,沈静回来,对他便只剩了对上位者的畏惧。
可是如今看着他,他又忍不住对赵度生出几分怜悯:如此呕心沥血、肝肠寸断的操劳,熬到如今,将近灯尽油枯,到头来,还要为了保住自己的兄弟、妻子不自相残杀,费尽心机,重重算计。
难道赵衡将来,也得如此这般的活着吗?
沈卿在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
赵度喝完了茶水,打断了沈静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