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张治率残部落败而走,逃到江岸才知道,奚维在来的路上早已经率军将他泊在江边的所有船只放火付之一炬,随即便被赶来的常州卫,和附近闻风而来的百姓围困,最终被俘。
当晚张治便被悬在常州城墙上示众。赵衡命卫铮清点了前一日常州城门前百姓的人头数共计四百八十余,随即下令将张治当众凌迟处死。
虽已入夜,城外围观的百姓却乌压压一片,叫骂之声不断。城头几十只支火把之下,刽子手在城门前临时搭起的刑台上当众行刑,剐了张治四百八十余刀。张治一身血肉,落地便被城外百姓哄抢争食。
常州府衙里此时却一片安静。
大战之前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卫铮与常州卫指挥使同知州忙于安顿伤病和奚维所率援军,府中不少仆从吏属都出城去围观行刑,府里只剩了豫王和身边一众侍卫。
沈静正在后院房中伺候赵衡沐浴更衣,赵衡战袍与皮甲上血迹斑斑,沈静帮他将皮甲解下,松开绑臂时才注意到他绑臂已被刀划烂,右臂半尺多长的刀口,血迹已经凝固。
他停住动作,捉住赵衡手臂细看了看,忙又上下仔细打量赵衡:别处可还有有伤?殿下怎么不早说?我去叫大夫
赵衡张手拉住他袖子:小伤不必了。大夫来了只怕又麻烦。赶紧洗了这一身血污是正经,待会孤还要去见奚维。
沈静随即转身离去:我去取药。
等他匆匆回来,撞见赵衡已褪去血衣坐进了浴桶,正举着水瓢舀了水往头上浇。他想上前阻止没来得及,只听哗啦一声,便被热水溅湿了半身。
沈静往后躲了半步,赵衡回头看到他,放下水瓢转过身去:咳。这里你不必伺候了。
沈静捧着伤药纱布,垂着眼道:殿下伤口不宜沾水。
赵衡将右臂搭在木桶外头:不碍事。洗完再收拾吧。
沈静默不作声上前,将搁着伤药布带的盘子搁在一旁,取了药酒,捧起赵衡手臂,将水痕擦拭干净,便将药酒倒在伤口上。
赵衡疼的皱起眉来,只好任凭沈静为他清理伤口,缠上绷带。见沈静又去取旁边的澡巾,抬手一把攥住沈静手腕。
沈静抬头,目光对上他坚持道:殿下行动不便。伤口万一沾水发了,不是小事。
孤可以自己洗。
沈静其实也有些尴尬。只是赵衡这样躲闪,反倒助长了他的胆量,垂眼看着赵衡攥着自己手腕,此时还在渗血的右手臂:殿下打算怎么洗?
我哪里做的不好,殿下指正就是了。沈静说着拨开赵衡手臂,先取来篦子,动作慢条斯理将赵衡头发篦过一遍,整齐绾个发髻用簪子簪好,又取来澡巾,小心为赵衡擦洗去赵衡臂膀和脖颈上的血迹。
赵衡反抗无效,反而一下子出奇的配合,蹲在木桶里全程一言不发。
做完这些,沈静捧来干净的布巾衣袍搁在一旁,正在犹豫还要不要帮赵衡擦干,赵衡侧过脸清清嗓子,正色道:沈静,你下去吧。
是。
沈静恭敬称是,转身走出浴间。合上门,如蒙大赦般无声的长出一口气,抬手用袖子擦掉额上的汗。
他也完全不想帮上司洗澡好吗?如此裸衽相见又肌肤之亲之后,恐怕得别扭好久他才能坦然的直视赵衡。
诸事既定,当晚赵衡设宴招待奚维。
沈静这才从赵衡口中得知,奚维乃是海宁人,与孙平是老乡。海宁靠海近,时常受到倭寇骚扰,当地官府无能,卫营缺钱少粮,兵力涣散,往往不能抵挡倭寇。于是海宁当地许多乡绅商人便自发联合起来,有钱出钱,有粮出粮,有人出人,组织了一只几千人的乡勇军来抵抗倭寇;平时无事,乡勇军便各自散入乡里,一旦倭寇来临,便立即召集起来战斗。
奚维因为足智多谋而被众人推举出来,成为这只乡勇军的首领。后来孙平回老家守孝丁忧,因为热心抗倭,也时常与乡里乡绅结交,便认识了奚维,一见如故,两人成为忘年好友。
孙大人那时在家无事,时常到我们的操练场上来指点一二。他还教了我许多兵法阵法,帮我操练勇军。席间奚维面对赵衡似乎有些拘谨,唯有提起熟悉的孙平才有话说。
赵衡再次对他嘉奖感谢:今日能成功,多亏奚将军辛苦援助。若不是你赶来及时,这会张治只怕已经占领常州,直捣南京了。
殿下客气。能为朝廷出一份力,是我等的荣幸,哪敢受这个谢字?奚维忙道,说起来还是殿下指挥得当。我不太懂兵法,孙大人写信给我让我来助殿下一臂之力,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忙。要不是殿下专门写信部署,令我先去烧船,再来合围攻打张治,只怕我就直奔常州而来了,也不能这么干净利落的将叛军剿灭干净。分明殿下妙计取胜才是。
奚将军年少有为,何必过谦。赵衡说着端起酒杯,孤敬将军一杯。
奚维忙举杯同饮,饮毕对赵衡笑道:殿下别叫我将军了。我也没什么功名在身上,不过是乡间一名莽夫,哪里敢称将军。像殿下和孙大人这样有勇有谋,才是真正的将军。
赵衡挑眉:奚将军没有参加过科举,抑或武举选试?
奚维放下酒杯,脸上泛红,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科举和武举都考过。但是我不善读书,文章策论都写的不好,所以都没有中。
赵衡闻言皱了皱眉道:领兵打仗哪里需要考文章?奚将军治兵井井有条,哪里需要再考文章策论?说起来我朝的举试是有些迂腐了,不知为此错过不少人才。
酒宴既罢,各自告辞。卫铮代赵衡送奚维去下榻处,沈静自随赵衡离开,刚送下赵衡,便见卫铮匆匆追赶而来:沈先生!
沈静回头:卫校尉何事?
卫铮回头指指门口:奚维将军说认识你,想同你说两句话。
第41章 起迟睡足(倒V结束)
沈静随卫铮出来,果然见奚维站在门口, 见他出来立即迎上来:沈公子!你可还记得我?
沈静实在想不起来, 歉然道:抱歉, 奚将军
不记得也没什么,本来也是一面之缘而已。奚维不好意思的笑笑,只是没想到现在又在这里见到你,所以冒昧前来叙叙旧。从前我对你多有仰慕, 那年同科乡试你考了榜首呵呵,不怕说出来丢人, 我恰好名落孙山,放榜时愁的在榜下落了泪。遇见沈公子,还劝说我科举有时也靠运气,让我别太在意。
沈静仔细想了半天, 依稀记得那时,自己仿佛确实曾在榜前遇见过一个落榜愁的落泪的青年,却又想不起更多,只得尴尬的笑笑:真对不住,我已记不大清楚了。再说那件事后来怎么样,奚将军想必也都听说了。如今都已过去了,我已很久不愿再去想了。
苏州乡试之事如今已经过去两三年,那一段经历, 沈静早已不想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