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沈静不语,小有又劝说道:
我多少知道你的难处。虽不能考科举,一辈子还长着呢,不如暂且为王爷效力,假以时日由王爷举荐做个一官半职。往小了说,算对得起祖宗父母的栽培;往大了说,能够报效朝廷,总好过在乡村野店里整日柴米油盐酱醋茶,一直做个烟熏火燎的厨子吧?
沈静听了,长叹一声:
罢了,我明白了。承蒙王爷不弃,绵薄之身,自当倾力。
万事有小有操持,沈静暂且轻松许多。
又在开封踟蹰了两日,信阳附近的民乱渐渐平息。
第八日一早,豫王由督军曹丰、都指挥使王彪、宁夏指挥同知方廷祥护送,浩浩荡荡,经由信阳出河南界,往南京去。
到信阳前一天晚上,一行人宿在驿馆。
晚饭之后沈静闭门在房中翻书,小有敲门进来,喝了两碗茶,随意闲话了两句,忽然低声嘱咐道:
明天到信阳后,过午让曹丰派人带你先出城。等你见着王爷之后,便直接上路。
沈静一愣:
不是说的在信阳歇息一天,大后天一早出发?
小有言简意赅:
你和王爷先走。我和卫铮留下善后,等大后天一早再上路。
沈静点点头不再多问。
小有右手一翻,从袖里扯出一只小布袋:
这里是路上的盘缠,不多,但尽够你们一路到南京了。王爷对市井衣食住行不怎么熟悉,万事仰仗你多操心了,沈先生。
我一定尽心竭力。
小声说完了,两人又闲扯了几句,便各自歇息。
次日一早大队人马便进入了信阳境内。
虽然路上随处可见逃荒的流民,但比之前的几个州县却好了些。沈静与曹丰坐在后头的马车上,河南都指挥使王彪和方廷祥一左一右骑马走在豫王马车两旁,依稀听见两人不时同豫王隔着车窗聊两句信阳这边流民作乱的情况。
沈静觉得曹丰有些自来熟,同他一辆马车本来觉得有些不自在。可是曹丰自从上了马车,和和气气同沈静问了好,便开始闭目养神,反倒叫沈静省了应酬的功夫,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
晃晃悠悠走了半天,离信阳城门越来越近,忽然听到马蹄声疾驰而近。沈静放下书刚想撩起车帘看看,身边曹丰忽然已抢先一步起身,直接掀起了前头的车帘。
沈静跟着侧身往外看去。
来人身着将校飞鱼服,神色惶急,猛地勒马停在了王彪身边。王彪也勒马,附耳过去听来人嘀咕几句,片刻脸色顿时大变。
沈静不知外头何事,却见曹丰将车帘一甩,也不避讳身边的沈静,冷笑一声往后靠上车壁:
好戏来了。
沈静虽然不知所以,听了这话也知道其中大有文章,便将手上的书收进随身的行囊。正侧耳倾听外头动静,马车停了下来。他又撩起车帘往外看,却见王彪已经骑马转到了方廷祥那侧,两人一起窃窃私语两句,便又转向后面这辆马车。曹丰撩起一侧车帘问道:
这是怎么了?
王彪看看方廷祥,低声道:
督公。信阳府衙被乱民占领了。
曹丰猛地坐起身:
什么?!
昨日入夜,流民攻入府衙杀害知府许秉之,将粮仓抢掠一空,然后四散逃走了。信阳城里现在乱成一片,根本没法进去啊!
曹丰简直怒火攻心,起身将车帘一甩,一步跨到车辕上,手指着方廷祥和王彪沉声道:
方将军的人不是还驻扎在信阳城外?!他们就眼睁睁看着流民作乱?王使君,前几日你不是抢着要派兵来驰援信阳?昨日还跟我说信阳里如今万无一失!如今当着王爷的面,竟然闹成这样!
王彪急忙分辨:
我虽派兵驰援,但方将军的意思是不要扰民,所以一直在城外驻扎,谁知道
王使君,您话可不能这么说
曹丰冷笑一声:
行了,你们二位,这会说什么都没用了。有话不如去王爷面前说吧。
王彪硬是急出一头汗来,用袖子擦了擦额头鬓角,从窗口又凑进来:
督公
曹丰冲他摆摆手:
王爷马上进城,火都烧到眉毛了,我劝你和方将军尽早去王爷跟前请罪的好。咱们一条线上的蚂蚱,到时候我若被罚的轻些,一定为你们二人求情。
王彪又擦擦汗,无奈转身看向方廷祥,方廷祥也是一脸晦气:
走吧。
眯着眼见两人走远,曹丰往车外看看,回头低声嘱咐沈静:
沈先生,你带好行李同我一起下车。
两人下了马车便见到王彪和方廷祥站在前头的马车旁,豫王疏冷而沉着的声音,从马车里一字一句传出来:
王指挥,你的意思是,几个吃不饱饭的流民,在你们两个眼皮子底下,一个堂堂一省指挥使,一个身经百战的重镇大将,杀了朝廷命官,抢掠了公家粮仓?
王彪和方廷祥同时跪了下去:
臣等知罪!
来人。
卫铮带着十来个王府亲兵围上前去:
在。
就在此刻曹丰回头使了个眼色,马车旁边一个不起眼的杂役走了过来,曹丰又看了沈静一眼,微微点头:
沈先生,一路小心。
沈静跟着这位不起眼的灰衣杂役一路匆匆走到队伍最末,上了一辆遮着粗布帘子的骡车。灰衣杂役在前头驾车,沈静略带忐忑的坐在后头,从布帘缝隙里看着马车渐渐驶离队伍,沿着一条小路往东南去。
信阳城外流民纷乱,骡车远远绕过城墙东南角,到了南城门外一片稀疏的林子里便停了下来。日头渐渐过了晌午,沈静撩起车帘往外看了看。那杂役看了他一眼,递过来一只布袋,低声恭敬道:
离约定的时辰还有一会。王爷也未必能准时来。沈先生若饿了,就先吃点垫垫。
沈静点头接过布袋,从里头掏出还冒着热气的肉饼和水囊,慢慢吃了起来,吃完了又从行囊里摸出书,借着车帘缝隙的光线翻看起来。直到日色渐渐昏暗,沈静听到外头有动静,还未起身,便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撩起车帘,探头往车里看了一眼,对他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同上午马车里传出的森冷声音仿佛判若两人:
妙安,久等了。
第12章 相伴而行
驾车的人换成了沈静,催着简陋的骡车,从信阳一路向东。
出来之前,沈静仔细找了此地的地图看过,知道离开信阳往东不远便有个镇子可以歇脚。本来如果早点出发,天黑应该能赶到镇子上歇一晚。可是因为豫王来得迟耽误了赶路,天快黑了也没看到镇子的影子,只依稀见到几处稀疏的村落。
沈静看看天色,停下骡车,回头撩起车帘:
殿
说了一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将话头打住,接着又道:
可吃了晚饭了?
出来的匆忙,没来得及。赵衡起身下了来骡车,活动活动坐累了的手脚,还真有些饿了。
沈静回头钻进车厢里,从骡车侧壁凳子下头拽出两个提前准备下的粗布包袱,一包鼓囊囊的是衣服,另一包应是干粮。打开包袱看了看,检出两个饼,用帕子包了,回头递给豫王:
豫王接过去倒也没挑剔,咬了一口,被硌了一下:
这饼挺有嚼劲。
天热了,怕别的放不住。沈静回头从车壁上解下水囊递过去,一时半会恐怕赶不到镇子上了。就着水垫几口吧,等到了镇子上再正经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