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绵无意牵累无辜,但也绝不能再留下遗患。连一个气息奄奄的产妇都是旁人收买的杀手,这一个看似年迈的老太太,苏绵也再不敢掉以轻心。
你是怕我面对这些事,心里会左右犹疑,会因为心软而始终难安,是不是?那侍卫退走后,苏绵与木槿一路往寝阁行去。她心里自然知道木槿对自己的维护和小心,可前路漫漫,她也必须要自己能拿得起来。
是奴婢所虑过甚了。
苏绵摇摇头:我知道木槿姐姐的心思,可昨晚的事给我敲了个警钟,一时心软很可能遗患无穷,我昨夜所为,就是用自己的软弱将身边亲近的人亲手送到了陷阱和死境里去。
眼见木槿又要摇头,苏绵略一抬手阻了她的话,止步笑道:这件事已经过去,我自知悔恨难返,也不会一直沉溺,只是要铭记不忘,省得今后再做出同样的糊涂事来。
木槿闻言便没有再劝。
只不过短短一夜,她恍惚觉着姑娘仿佛是长大了许多。
回房后苏绵自己寻了纸笔来复盘这一次事件的前由后果。
能让一待产孕妇使出如此毒辣手段的只怕不会是一般人。这产妇也的的确确就是此间小吏的妾室,而她在这里生活了至少也有三年之久了。
这样一个女子,潜在一个官驿小吏身边,要么不动,一动便是雷霆之势,便是杀机手段。
此时苏绵也不由更加担心陆钺的处境。
她先时只以为如此草率的宫变不可能是明王的手笔,但此时经历了这样一番,她也不由疑心明王与此事的牵连。
就算发动宫变的不是明王,那他也是知情者,是推波助澜之人。
而昨夜的产妇,只怕十有八九会是明王早早安下的人。
如此狡猾阴险,耐得住性子,受得住寂寞之人,只怕不会是寻常一心富贵,无脑无德的反贼。
一个坏人就够可怕了,如果这个坏蛋还长了个极为好用的脑袋,那就更加让人忌惮了。
虽然苏绵相信陆钺的能力,但有些时候,阴沟里的老鼠是防不胜防的。
这个小吏的妾室让苏绵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之心。
连这样微末之处都有明王的手笔,苏绵简直不敢想象这大魏之中,有多少都是他暗藏之下的眼线密探。
有钱能使鬼推磨,明王手中有钱,行事又毫无顾忌,处事往往都能戳到人性之恶劣根底,这样的一个人,简直就是深海之下潜藏的恶兽,只待风雨来临,便要张口吞噬掉毫无防备的猎物。
究竟如何才能揪出他所有的暗线呢?
苏绵纳闷地在纸上写写画画,心里始终不得一个成型的答案。
她正满心焦忧,忽闻外间有些热闹的响动传了进来,苏绵心下一动,脚步先于脑袋地大步迈了出去。
果然是陆钺已经归来。
此时他身着银甲,发束于顶,比之寻常时候更多了些难以接近的峻冷和凌厉。
苏绵望着他身上尚未完全收敛的气息,脚下迟了一步,却还是坚定地投到了他的怀里去。
没事了,没事。陆钺轻轻抚了抚她后脑上柔软的头发,而后弯腰将人抱起,大步往屋中行去。
苏绵心里有很多忧虑担心,可人真的到了眼前,她最后偏偏半句话都难出口。
还好陆钺明白她的心思,先让她好好看了看他身上并无伤痕。
收拾一下,咱们回家。陆钺摸了摸她的脸,看着她憔悴了不少的容色,眉心微微一蹙,最终也没有多问什么。
待他们离开之时,苏绵看到马车外陆钺的脸色比回来时还要冰冷的瘆人。
是我不好。陆钺这回没有骑马在前,而是调身进了马车,将她抱在怀里细细安抚:是我不好。
那糕饼的事苏绵没怎么放在心上,这会儿看着陆钺这般形色,她才觉到了一点刺骨的后怕。
她不愿离开他,不舍得离开他。
若昨夜她当真有个好歹,如今又要他如何自处呢?
没事,我鼻子灵得很,绝不会轻易中招,再说了,还有谢先生在旁,如何也不会有事,别想了。苏绵不想让他自责懊悔,便接着道:那小吏一家也不能轻易放过,我总觉着这里头还有猫腻。身边人就算隐藏得再深,也不可能多年来毫无破绽,昨日那小吏的表现也教人生疑,总之,这一家人多多少少让人觉着奇怪,要再查查才好。
说完了她便学着陆钺一道认错,自我批评的意识非常强烈,到了最后,陆钺只顾着安抚,倒忘了先时心里的愧疚煎熬。
这一路是直接回返了宫中的,但陆钺并未将她送回东宫,而是先将人安置在了皇后身边。
第165章 情之所至
宫中生变, 哪怕皇后心中有数,也还没心大到能安然入眠。所以苏绵见到赵云舒时,首先看到的便是她满脸遮掩不住的疲惫神色。
还没等她心中生出些类似心疼的情绪, 便先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脂粉香味。
到底还是在宫中生活了一段时间, 这会儿瞧着皇后面上过于外露的疲累,她只能先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声。
身为国母,不仅得心思沉,手段活,还得左右权衡,上下周旋, 更得是一个出色的唱戏人。
这内宫之中,无处不是戏台, 但凡想要在此处据一息之地, 就得粉墨饰面, 倾情登场。
想来昨夜皇后一定是没能安然休息, 但赵云舒这样心志坚定的女人,在心中早有分数的情形下,不会让自己如此狼狈难制。
所以眼下这般疲累, 有一半是真的,而另一半就是演戏所需了。
苏绵也很快地出演了这场戏码。婆媳两个一唱一和, 将憔悴狼狈, 担忧不已演绎得淋漓尽致。
宫嫔散,宫人退, 赵云舒这才长长出了口气,招呼着苏绵坐下休息。
昨晚在外头也不好过吧。她往苏绵脸上看了看, 摇摇头, 想说什么到底也还是没有说出口。
也罢, 这宫里的清醒人,凉薄人也够多了,既然儿子决意把人搁在心头上供起来,那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会去拆他的台。
这宫里头,人情味还是太薄了,儿子冷漠了这么些年,好容易遇着这么一个,就让他顺心而为吧。
皇后并非寻常女子,很多事,苏绵也就不瞒着她。
将昨晚官驿中的事细细说了,看着皇后沉思的模样,苏绵只默默喝茶吃点心,一时没有开口打扰。
这桩事你倒是不必自责。皇后摇摇头:这是被人攥住了弱点,哪怕你能狠得下心,只怕回头也会伤了与谢先生之间的情分。一石二鸟,倒真是狠毒。
苏绵苦笑,敛眉没有应声。
其实还能更加谨慎一些,她该狠心一点,也该让人事先就将那产妇手脚捆缚,而后差婆子仔细搜身。
到底还是疏忽。
玥儿,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了怀疑的人?
是。苏绵点点头,坦然道:如此作为,让儿臣想到了明王之流。她又将当日长姐与聂麟之间的事仔细说了,最后道:他总爱拿捏人心,往弱点处安置探子,或情或爱,或钱财美色,都让人难以抗拒,不过这只是儿臣一心之念,究竟如何,还待查证。
这之后就没有再说公事,皇后安排着苏绵在此间休息,又差人去瞧了东宫中的情形,等快用晚饭时,见着儿子一身风尘,匆匆而来,她方含笑让人带着他去寻人。
一夜未眠,心惊难安,苏绵当真是累得狠了。只是虽然一直在睡,她仍旧是觉着疲累,觉浅而梦繁,等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她恍惚了一阵,才发觉自己是被陆钺揽在怀中的。
陆钺也正阖目浅眠,苏绵看了看他搂在自己肩头的手,一时连呼吸也都放轻了。
昨夜她累,他只会比她更累。这重重宫闱,亲非亲,仇难仇,生杀之祸,一息之间。在此间周旋缠绕,若无坚如钢铁的心志,只怕早已步步踏错,事事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