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得学一学母后的做派,不能教人一眼望穿了底牌,如此,对陆钺大为不利。
灵州的这些地头蛇盘桓久了,不会如此轻易地便将手中一切拱手让人,面上瞧着恭顺谦卑,皮下之骨却总难看清。
今后的试探和谋算并不会少,还需更加防备才行。
苏绵正满脸严肃地想着今后的大事,陆钺便悄无声息地进了屋中。
木槿早早地便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一直走到门外,她面上的笑也没有落下。
有情人终成眷属,纵相守不易,可只要两心相知,一刻也是地久天长。
她脸上的笑在屋外的寒风里渐渐隐没。
这一辈子,她也不知道自己心落何处,可不论何去何从,她总是自由自在的。
过了午,天便见了晴色。苏绵换了一身男装,兴冲冲地同着陆钺一道出了门。
灵州荒凉的时候也是荒凉,可这傍晚时候的集市可半点不见冷寂。
此地羊肉鲜美,滋味偏重沉辣,是想在外头吃,还是回府去自己吃?
出都出来了,自然是在外头尝个新鲜的。苏绵毫不客气地拽着陆钺进了一间食楼,眼见食牌上全是羊肉主打的菜色,楼中布置也算是雅致洁净,心里倒是有了一点点的满意。
二位是雅座儿还是就在这厅里瞧个热闹?是否要寻舞姬唱曲凑兴?
雅座儿,无需舞姬。苏绵斜瞥了陆钺一眼,笑眯眯问他:陆兄以为如何?
陆钺忍笑开口:家有悍妻,只能多谢掌柜好意了。
第129章 诡故事
灵州酒楼并不似京都中以雅静为佳, 即便是身在雅阁,也能听到外间隐隐传来的舞乐之声。
灵州城中有此地独存的苍凉广寞,却也有着别地所无的热情豪放。
便说方才一路行来, 就不知见过了多少环佩叮当, 衣着大胆奇异的男女行人。
这些景象在苏绵前世看来倒属寻常,但是在眼下这个朝代,腰腿齐露,全无束缚规制的妆束当真是极为罕见。
此时辣椒尚未出现,菜饭之中的辛辣之味全来源于旁的调料果蔬。但其入口的火辣滋味却并不输于辣椒,只是并不如辣椒所独有的那股子香辛之味了。
羊肉处理得很好, 几乎寻不到半丝的腥膻之味,既在外用饭, 吃的便是一个兴致。
这间酒楼在城中颇有声名, 但盛名之下, 难免要教人存了几分失望。
陆钺用惯了苏绵的手艺, 大约也是相守二人相守时的晨昏朝暮,对于外间的这些酒肉佳肴,他也偶有惊艳, 只是少了些从心而来的期待欣赏。
苏绵见陆钺对这些辛辣之味并不在意,便问他喜不喜欢更辣一些的吃食。
虽说如今要攒着积分, 不可轻易消耗, 但若能为他寻得一分消闲自在,总也是值得的。
酒味至辣, 菜肴之味总归难及。陆钺想起那些生死一线后城头清冷寂寥的月,彼时对月独酌, 烈酒入喉, 如灼心腑, 既辣且痛,畅快难言。
那就是喜欢了。苏绵笑眯眯地和他碰了一杯:虽说我酒量尚浅,但也不是不能陪你喝一场的。
陆钺一笑,与她同饮一杯,便不许她再多沾酒。
酒性至烈,恐她身子难以消受。
两人正说说笑笑,心中温惬,忽闻外间隐隐传来些争执吵闹之声,苏绵微微皱了眉,陆钺便即刻招人进来询问情况。
推开雅阁的窗,正能瞧见堂上情形,侍从细细回禀外间事由时,苏绵已从窗缝仔细向外瞧去。
此地多有唱曲歌舞的姑娘,苏绵并不知这里的规矩,但眼下看来,当是下头生了些不虞之祸。
这都是当地时常生出的事,这些乐籍之人虽说是卖艺不卖身,可总归......侍从眼见苏绵听得认真,有些话一时也不好细说,最后道:若是寻常日子,掌柜调停一二也就罢了,可底下那一位是吕爷府上的管事,这一趟来,特特地便是为着采买唱曲儿的姑娘,莫说是这一个乐户的歌伎了,便是哪个行院的头牌,说带走也就带走了。
下头的情形也瞧得不甚分明,只有那几个抱琴挽袖的姑娘偶然侧首抬头间,苏绵才隐约瞧得见她们的脸容。
陆钺抬了抬眉,脸上的神色仍旧温和,可苏绵看着他,便知道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些不快了。
仗势欺人,恃强凌弱,在这世道终归难以完全避免,每回一见,都教人心中厌恶已极。
苏绵并不知道所谓的吕爷是何方神圣,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很不高兴,且绝不愿意看着有无辜女子在眼皮底下无端为人迫害。
他既是负责采买乐人的管事,也就是说颇通音律了?苏绵笑眯眯地开口,侍从一愣,想着主子这话全然是强词夺理,但他既不明其意,便没有贸然开口,只是垂首静待吩咐。
这位管事这么喜欢歌舞词曲,那就让他来表演一个好了。苏绵看向陆钺,噘了噘嘴,软声问他:你说好不好?
她既有心捉弄人,陆钺也无甚反对之意。他略一点头,侍从便遵令而行。
姓吕的听起来是本地豪族,我这么处置,没什么大碍吧?苏绵只是担心陆钺另有安排,陆钺点了点她的鼻头,再往下瞧去时,目光泠泠,如雪似冰。
那管事喜欢仗势欺人,苏绵就让他看看什么叫真正的仗势欺人。
早在争执愈烈时,楼中人便远远地避了开来,那管事先头还是满脸的不耐得意,意欲搬出自个儿的倚仗来震慑震慑这些不长眼的外乡人。岂知后来情势颠倒,不过几息,管事便跪倒在地,叩头求饶。
简直是将能屈能伸发挥到了极处。
想来也是,若非有一二过人之处,焉能在一府做了管事,此人的过人之处想必就是脸皮够厚,心肠够黑罢。
再往后的歌舞表演就十分地辣眼睛了,往时曾从这管事头上吃过亏的都在外暗中观察、幸灾乐祸,表演虽然烂到不能再烂,但是喜剧效果还是非常强劲的。
出了个门还行侠仗义了一回,回程时二人携手漫步而归,也算是瞧了一番这市集风光。
这里倒不像我想象的那么荒凉,而且还蛮热闹有趣的。苏绵从一小摊上买了两个青面獠牙的面具,虚虚覆在自己脸上往陆钺眼前凑:若有人能生成这副模样,想来走遍天下也无惧路遇强贼。苏绵跃跃欲试地想要给自己画这么一个妆容,她将面具向下挪了挪,乌溜溜的眼珠儿一转,面上的笑便带了几分乖坏乖坏的味道。
只关着那管事有什么趣味?她捧着面具讨好地拽了拽陆钺的袖口:长风哥哥,我和你商量个事好不好啊?
今夜的月亮仿佛朦朦地泛着毛边儿,四下寂无人声,空无一人,幽荡荡地教人心慌。
忽有一阵细碎的窸窣声断断续续响在耳边,继而又像是风声呜咽,幽幽惊心。
葛老七蒙头蒙脑,手脚哆嗦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只疑心眼前一切都是一场梦。
他记得自己分明是被京里来的人给抓到牢里了,怎么好像睡了一觉就到了这么个空空旷旷的地方呢?
他心里被这些响动惊得一劲儿地哆嗦,可究竟是恶事做多了,若是相信神鬼报应,早八辈子就活不出去了。要是真有报应,他前两年把那一家几口子都烧了扬灰,怎的至今都没见那一家子的冤魂索命呢?
鬼也怕恶人!他就不信了,这些贱东西生前都不能拿他如何,死了还能报到他头上不成?
葛老七抹了把脸,面上的神色狰狞扭曲。他四下看了看,从路旁的道儿上寻了块不轻不重的石头,起身慢慢寻摸着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