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嬷嬷讶然片刻,很快沉稳地点了点头:想来方才徐嬷嬷要同您说的就是这事了,徐嬷嬷这都是为了大局,没办法中的办法,再说......孙嬷嬷望了一眼排碗布筷的木槿和双福,低声道:太子殿下究竟病弱难行,虽说咱们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但也不能在这里尽拘着礼数,反倒坏了大事,还耽搁了姑娘出宫的日子。
苏绵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将太子这会儿正醒着的事告诉几人。今日她累得够呛,孙嬷嬷三人也没得闲着,大晚上地再来回折腾着行礼问安,惶恐拘束,她看着也不清净。
照例是她自己弯腰细细地净脸,木槿双福在一旁递巾递帕,殷勤侍候。
洗净了一脸不透气的粉墨,苏绵方才觉着自己活了过来。她在屋中前后望了望,还没开口,孙嬷嬷便笑着道:姑娘莫急,重华宫内就有浴殿的,若姑娘嫌折腾,傍边儿就是净净的浴房,知道您喜欢干净,都打听着呢。
苏绵这会儿才露出一个稍显轻松的笑容。
白玉一样的脸上细细地缀了些水珠儿,像是初荷新露,说不尽的清艳绵甜。双福痴痴地望着她,没一会儿便叹着气也摸了摸自己的脸。
好了,别傻乎乎的,你们自去歇一歇,我用过饭再往浴房沐浴,这会儿工夫,你们也把自己安歇的地儿置落妥帖,别在这儿耗着。
几人自然是听她的吩咐,孙嬷嬷落了一步,低声问:娘娘是要侍奉殿下用饭?
我试试,若是不成就将向日里殿下身边的得意人寻来。苏绵宽慰了孙嬷嬷两句,便自转身去拾掇食盒了。
孙嬷嬷望着姑娘疲惫的背影轻轻一叹,却到底没有多言。她小心翼翼地将房门合起,看了看几步之外守着的两个年少内监。
如今太子屋里到底是有了个女主子,即便是内侍也不能没头没脑地往屋里杵,尤其这新婚之夜,更是不知有多少耳目暗地里瞧着听着,仔细地想要抓住一二端倪把柄,好小事化大,立功得名。
东宫如今就是个虎狼窝,这么会儿光景,孙嬷嬷已不由地心惊肉跳。姑娘虽得了完璧归赵的承诺,可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屋中闷得人发汗,苏绵活动了活动手脚,端着一碗炖鸡蛋往龙凤花账中走去。
炖鸡蛋是她在家中厨房预先做好存下的,嫩生生的鸡蛋光滑如凝脂,醇香中透着丝儿微微的甜,只是嗅着,就让人觉到心里发暖。
陆钺如今这样,总还是要吃些好克化的东西。幸而她还有个空间仓库,怎么说,都能转圜调换得开。
鸡蛋和各色用料都是与系统兑换所得,是从那一片仙乡灵境中孕育而来,蒸好这鸡蛋的当天,苏绵便往各房都送了一碗,她自己也没忍住一口一口地贪嘴。
苏绵也曾喝过中药调理身体,知道那劳什子有多么熬人,日日地服用,还总吃这些寡淡的粥饭,任谁只怕都难消受。
病痛于人而言是莫大的折磨,不仅损身,更是耗心,陆钺如此颓卧病榻,即便面上没露出什么来,可内里终究也是油煎火烤,焚骨炙心。
陆钺仍在静静地阖目养身,苏绵稍一靠近,他便有了知觉,也同样睁眼侧首看了过来。
今日再见,他的气色比那一日似是好了很多,苏绵看着他那张瘦削之后更显峻冷的脸,心中只觉着他有些可怜,也有些感同身受的感叹。
她将小碗搁在床头,自己慢吞吞爬上了床榻:这是炖鸡蛋,殿下有忌口的吗?
陆钺轻一摇头,苏绵将枕头垫高了,又在他身后垫了几层的软枕依垫。
陆钺身子僵冷,苏绵看着他浑身上下几乎只有脖子以上能略略一动,心里越觉难过。
鸡蛋炖的很香也很嫩,入口不带半分的腥味儿,陆钺从前不爱吃这样显得精细羸弱的吃食,可这会儿却不由细细地品了一品。
苏绵见他虽则浑身僵冷,却犹似撑着一根骨,不肯倒,不愿倾,即便是这样煎熬的病症,他也不愿显出半点颓色来。
这是一个极为骄傲的男人,从心到骨,不羁桀傲。
苏绵咬了咬唇,伸出手去扶住他的下颌,另一只手越发仔细地往他口中递送炖蛋。
陆钺面部虽不能大动,但咀嚼这样软嫩的东西还是能做得到的,苏绵见他吞咽略有艰难,便刻意放缓了递喂食物的动作,好让他有更多的时间慢慢地安咽。
脸侧扶着一只柔若无骨的手,陆钺闭了闭眼,却仍难忽视这样陌生的温柔。
仿佛他是一块稀世珍宝,需要被人仔细照料,妥帖安放。
一碗炖蛋将要见底,苏绵却忽地轻轻皱起了眉头。
她细细地抽着鼻子,先在帐中逡巡而过,之后便对陆钺做了个嘘的动作,自己穿鞋下榻去寻觅那抹让她心惊的奇诡气息。
第42章 吞心蚀骨
灯焰明亮, 间闻烛花爆喜。苏绵逐着这微暖腥甜的香气来到龙凤花烛之前,原本抬手欲灭,忽然想起方入新房时那女官所言。
龙凤花烛须彻夜燃亮, 这既是礼制, 也是人情。
为太子集福这一口大锅扣下来,这花烛是不燃也得燃。如今东宫中耳目处处,不知有多少人等着为太子身边之人罗织罪名,巴不得太子的亲信人尽皆获罪丧命,如此,那些祟祟妖鬼方能肆意地掺进手来, 一举将太子谋害而亡。
若明日前来收整婚房,检视各处的宫人发觉龙凤花烛根本未曾燃尽, 只怕这小小的一桩事转眼就能酿成滔天大祸。
苏绵沉目想了片时的工夫, 先将花烛掐灭, 而后差人请徐嬷嬷进来说话。
自太子殿下旧疾复发, 东宫中是不许见香的,后来娘娘几番提醒,奴才们就更是得了信儿, 东宫上下,仆从掌事, 一应不许触香熏香。徐嬷嬷将龙凤花烛自灯树取下, 束于身前的两手不住地来回交握:依照旧制,灌制花烛的蜡浆中应当掺和数种名贵香屑, 以取其贵重和暖,喜气集香。为了防备有人从这些日用之物上动心思, 耍手段, 今次婚房所用的这些花烛都是不许掺杂任何香末的, 谁知道......还是要怪老奴们不够谨慎,若不是娘娘警醒,老奴们就要犯下大过了!
此等诡谲香味着实是防不胜防,徐嬷嬷等人能将东宫守成今日这番模样,已经是尽心尽力了。
苏绵见徐嬷嬷愧疚紧张,担忧思虑,便出言宽慰了两句,而后询问这花烛该作何处置。
龙凤花烛烛身巨大,想要掩藏覆盖着拿出新房几乎是没有可能。若此处守卫的只有太子身边亲信,那这花烛自然不是什么当紧的物件儿,可偏偏自打赵云涛携了他们暗入东宫之后,皇帝那边差来的仆从就更加警惕多疑。
新房之中尚且无人敢光明正大地来查来探,新房之外,却不知有多少耳目等着来搜来查。
既无法将蜡烛挪出屋去,就只能将太子挪出婚房了。
太子爱洁,这是近身侍候之人尽皆知晓的事情,因此纵然是新婚之夜,可方才转醒的太子却非得往浴殿沐浴更衣,者也完全说得过去。
东宫浴殿显见是费了一番心思的,虽仍旧是不见奢靡,却也是一派天家气象。
如云如雾的纱帐垂地而悬,池内蒸腾的热雾将这一方泉池笼成了一片宁谧仙乡。
苏家虽是贵胄侯爵,可府内到底没有这一番奢侈享受,苏绵望着池中清凌凌的水,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苏绵也将陆钺往日里的种种忌讳喜好记得了不少。他的确是爱洁,可也的确是不惯与人亲近接触,是以自他旧毒复发,除了三日一擦身外,再也没有真正地浸泡在温热浴汤中再好好享受一番。
一个浑身硬冷如僵的人若要仔细沐浴,想也知道会有多么狼狈,而陆钺很不愿让人看到他极为狼狈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