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启常钧:
赵檎丹接到两个人肉传声筒的消息,古怪地笑了一下,陶县与百乱之地隔着海,常钧都被她这一笑弄得胆战心惊,怀疑《陶闻天下》上明天就得出一篇文章论缺德致哑:太岁失声之谜。
余尝其实感觉到了转生木里有信,但此时他无暇分神。
他藏在西王母的影子里,正目睹着一场生吞。
含沙射影只有欺负低阶修士,或是花几年潜移默化,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短时间内对上同阶高手没什么大用,最多是让对方晃个神,得搭配其他手段偷袭。
对盟友使这种手段,被对方察觉就是直接撕破脸,因此余尝不敢随便插嘴,也没指望听她把心里话说出来。一开始,他只是借含沙射影符咒蜷在西王母的影子里,观察着她气息变化,与南阖半岛中那遥远的灵山呼应着,联系时断时续。
随着杨婉神识越沉越深,她整个人状态越来越飘忽,乃至于从头天后半夜开始,在余尝没有任何施压的情况下,杨婉受含沙射影符微弱的影响,居然开始自动将神识中过的念头说出口。
余尝听得提心吊胆,她口中所言大部分都是呓语,前言不搭后语的,完全听不懂,他还唯恐她惊醒。
就在他差点打散含沙射影符逃走的时候,西王母口中忽然吐出一句冰冷而清晰的为了大义。
隔着山海与含沙射影,这四个字生生将余尝打出个冷战。它与西王母虚浮的前言后语完全接不上,好像她脑子里有个喇叭,时不常地抢夺她的声音。
这是传说中的天谕?
这跟余尝想象中谆谆善诱,闻之令人茅塞顿开的天谕完全不同。那声音听起来毫无起伏,也不带半点情绪,甚至不似人声像传说中的老僵尸敲棺材板!
然而人性仿佛是不可磨灭的,天谕落下,反而激起了西王母的挣扎。
她口中原本含混听不出在说什么的呓语突然清晰起来,这亡国公主两百年的挣扎一下全暴露在余尝面前。
天之娇女,家国门派一夜倾覆,她从云端摔落炼狱,心里绝不会只有家国大义宛阖之战又不是她的错。可是阴差阳错,后果却要由她这幸存者来担。余尝听见她口齿清晰地说了几句凭什么。
除了仓皇无措,杨婉一部分仇恨和怨愤是指向澜沧派的。
她还无数次想抛弃族人,隐姓埋名,离开百乱之地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
然而让余尝毛骨悚然的,是她的挣扎与埋怨后面,间或就会接一句冰冷的为了大义澜沧百代,系你一人。
两边拉扯,有几次,西王母差点又从入定中惊醒。
周遭灵气紊乱,余尝从含沙射影中感觉到了她摇摇欲坠的意志力,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忙小心地催发了一点含沙射影。
每当西王母杂乱的絮语激烈起来时,余尝就适时地通过影子,在她耳边说上一句:没有退路了澜沧山只剩你一个了族人都在看着你之类,将左摇右晃的天平往前略一推。
西王母反抗的思绪被含沙射影适时地打断了几次,艰难地拉扯了一宿后,终于落了下风。那天谕在她口中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余尝在影中,听西王母一遍一遍地念诵为了大义,五官上浮起明显不属于她的神态,跟被鬼上身了一样。
她忽然扭曲了那端肃如古神的脸,哀哀地叫了一声广安,仓皇地抓住她与尘世间最后一点联系。
不远处,昏迷的广安君若有所觉,手指动了一下。
毫无良心的红眼大邪祟陡然闭了嘴,余尝有点干不下去了。
天谕都是些什么东西?他想,合道之人到底是成神还是成为伥鬼?
王格道友!余尝果断撤出了含沙射影,你知不知道
通讯仙器那一头,王格罗宝那张无辜又无害的脸才刚出现,余尝耳边却炸了。
余前辈,不好了!咱们暴露了!
西楚是草报之乡,当年是居心不良的陆吾在东衡创办了第一期。
各方势力很快发现,这东西禁是禁不住的,于是都跟着办了起来,《陶闻天下》甚至都是比较后期才出现的。
草报上除了正经时评要闻,还有不少鸡鸡狗狗的花边新闻就是大家都喜闻乐见的那些事,用来吸引人眼球。这种花边杂记也需要专门的书记撰写。民间识文断字的终究是少数人,也不是所有读书人都放得下脸面,肯去搞这些歪门邪道糊口的。因此好的花边书记向来抢手,各家草报都是互相挖。
赵檎丹直接从陆吾拿钱,财力雄厚,手下就养了一大帮从别家草报挖来的花边书记。
其中不乏盯着陶县的细作。
化名徐先生的赵檎丹从《陶闻天下》的绝密库房出来,手里抱着一摞文稿挡了她视线。
这些日子草报的人都忙疯了,报社几乎没有两脚同时在地的活物,一个不留神,她就撞到了人,手里鸡零狗碎掉了一地。一大帮人堵在那,有嘟囔着对不住帮她捡的,有踮着脚奋力喊着借过从纸堆里往外钻的,混乱中,徐先生身上掉下来的一串钥匙被人摸走了,禁灵的陶县里,灵感失聪的半仙似乎毫无察觉。
于是当天,《陶闻天下》那只有陆吾和主笔能出入的绝密库房就被人悄悄打开了,其中一件要命的东西流传了出来正是余尝每次来陶县和太岁密谈的对话录音。
各种断续和杂音都未经处理。
录音带立刻流到了各地起兵叛乱的地方军阀手上,简直是平地一声雷。
那可是灵相黵面,生不带来,死却要带走的烙印!
这些地方军阀的家主都是琐事缠身、不怎么修炼的半仙,入玄门只为延年益寿青春不老,战力和底气全来自家族中几代以来的供奉。
余尝挣脱灵相黵面居然不是孤例。世上居然真有驱黵面术!
看看余家湾,就知道恶鬼挣脱绳索是什么下场,西楚各地方军阀家主吓得魂不附体,这才想起检查手下供奉的黵面情况。暗中一查不要紧,他们震惊地发现,自己手里驯养的恶鬼竟有将近四成已经脱困,而且几乎都是修为高的大供奉。
用肝胆俱裂都形容不出黵面主人们的恐惧,胆小的能当场失禁。
恐惧激发了杀心,第一时间,黵面主人们向手下还没来得及除去黵面的供奉下了死命令杀。
灵相黵面无法违抗,那些没来得及除掉黵面的供奉关起门来,被迫朝昔日同病相怜的兄弟下手其中有一些可能没那么被迫,自从除黵面这事有了先后顺序和三六九等之后,那些被余尝排到后面的供奉们心里不平衡很久了。
已经重获自由身的供奉没了黵面感知主人情况,猝不及防,压根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突然遭到袭击,也以为是遭了自己人嫉恨,组织内部叛徒出卖了他们,愤然反击的同时互相攀扯起来。
余尝花了八年在西楚全境布置的棋盘被一卷录音带掀了摊,三岳山没倒,他的人自己掐了起来还掐得势均力敌,大有要同归于尽的意思!
余尝立刻顾不上什么西王母北王母了,王格罗宝看见他脸都绿了,与红眼搭配后分外喜庆,用楚国话骂了一长串,匆忙切断了通讯。
王格罗宝并不意外,透过往生灵鲵的眼,抬头往南阖半岛方向看了一眼。
太岁
这位消息灵通、心有九窍的不死骨果然利索,一出手就点了余尝的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