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狼一眼看出那是迷惘剑气,脚下顿时忌惮地一顿。
随即他又定了定神,心说:老东西偏安于北绝山脚,一天到晚不是喝酒冬眠,就是盘在北原口看雪发呆,这么多年就没见他练过剑,修为没有寸进。现如今谁还不是升灵了,迷惘剑有什么好怕?
想起那封许诺婆娑宫的连心,雪狼顿觉自己已经有资格与瞎狼王平起平坐了,不由得一阵心绪澎湃。他自认为是个宠辱不惊的人物,几息之后便按捺住,决定认真装好最后一瓣蒜,给瞎狼王这秋后的蚂蚱请安:您找我?
迷惘剑气像春蚕吐的丝,缠绵地在瞎狼王的指尖转着。
闻声,老狼王撩起眼皮,看了一眼他身上沾的雪渣:又去雪窝里用功了?
雪狼回道:哦,不曾,外面沾来的。今日这天蹊跷得很,早上还好好的,方才不知怎的突然来了阵大风,雪都下疯了。
瞎狼王侧耳听了听凄厉的北风,喃喃道:今年北原的风来得这样早,恐怕又是不好过的一年。
凛冬早到,看天吃饭的农人又被老天爷翻脸砸锅,牲口跟人一样难,还不知怎么过冬。
宛使来了,希望昆仑神剑们除了南矿和正邪之争,还能想起人是要吃饭的。瞎狼王缓缓说道,别忘了从南方讨点粮食来。
雪狼颇不以为然地寻思:还忧国忧民呢,吃饱了撑的,宛使这会儿估计已经凉透了。
口中却说道:说得是,您叫我过来有什么吩咐?
哦,琐事。瞎狼王将手心剑气收起来,你替我给侍剑大人去封信,快到师尊忌日了,她今年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要是不能,提醒她别忘了烧点纸。
雪狼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满口应下,见他没别的事,便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瞎狼王的目光透过琉璃镜,不甚分明地目送着雪狼的背影,知道他给侍剑奴的信上每一个字都会出现在昆仑内门案头。
他无声地冷笑一声,裹紧了狐裘,拎上壶酒,身形一闪便融进大雪中,转瞬来到北原口北绝山的尽头。
大雪已经积了一人多厚,唯有一座茅草亭突兀地浮在冰上,能把牛羊也卷走的狂风吹不动茅屋上的草,明显是个仙器。
瞎狼王落进亭中,一拂袖,亭中小石桌上的陶罐里就注满了干净的雪水,他放了一颗蓝玉在石桌下面,不多时,那陶罐中的水便沸腾了起来,温暖氤氲的水汽充满了小亭,似乎与外面呼啸的白毛风毫不相干。
此处就是瞎狼王的观雪亭,一天要烧一颗蓝玉,只有他一个人会来低阶修士没事不会靠近北原口,雪狼忙着往天上爬,对这种附庸风雅又费钱的闲情嗤之以鼻。
瞎狼王将狐裘脱下来扔在一边,煮上茶,他将目光投入浩渺无人的北原。
北绝山以北是万里无人区,连真元都能冻住的极寒之地。
北绝山外有剑宗留下来的大阵,替大陆挡住那致命的严寒。那是只有接近月满的高手才能抵达之处,昆仑的几大剑修都很难靠近。大阵久无人修缮,北地一年冷似一年,昆仑没有办法,只好在北原口里面续了个挡风扛雪的法阵,每年填大量的灵石在这里,效果却是聊胜于无。
据说那是北历最艰难的一段日子,不知多少人冻饿至死。直到一个奇才拒绝继承昆仑九剑,为生民立剑心,自创了一套不依托于外物、以身为剑、神识为刃的心剑。没有剑宗的修为,肉身走不到北绝大阵边上,但修炼心剑的剑修能用神识穿透极寒之地,抵达北绝阵,修缮剑宗的遗物那横空出世的天才就是当年昆仑山的第二长老。
然而神识游出北绝山何其凶险,据说那能将真元冻住的地方会让神识产生幻觉,稍有不慎,就永远也回不来了。两百多年前,第二长老照常巡视北绝大阵时,形与神一同消失在了北原口。
此后不久,唯一继承了他心剑的弟子谢濋因质疑昆仑九剑,违反门规与同门辩法,被逐出师门。
昆仑对待叛逆和邪祟向来是毫不留情,但心剑绝代,谢濋是唯一传人。要是没人能修缮北绝阵,昆仑还得重新拿灵石堆挡风的墙,那可比养活一个叛逆升灵贵多了。昆仑这笔账还算得过来,因此在同门求情时便就坡下驴,只将谢濋放逐北绝山,令他看守北绝阵。
他从此游走于正邪中间,给自己起了个花名叫瞎子,因为神识每次出北原口都要九死一生地找回途,他便将心剑更名为迷惘。
北历人崇拜狼,尊其为狼王。
此时北原口外一片天昏地暗,暴雪将天地都连了起来,寒风像贪食的野兽,咆哮着想往关内钻。
雪狼说得没错,即使是极寒之地,暴风雪来袭之前也不会毫无征兆,这古怪的白毛风来得蹊跷。
瞎狼王神识穿透寒风,落到了万里荒原北绝阵四十多年前才大修过一次,他在此地逗留了七七四十九天,差点把命留下,按理不该这么快出问题。
剑宗留下的古老铭文冰雕似的刻录在荒原尽头,在此处多留片刻,就多一分危险,瞎狼王不敢多耽搁,神识飞快地掠过北绝阵。
就在这时,他听见那北绝阵深处传来了敲击声。
瞎狼王凝神到了极致,确定那不是狂风吹打冰块和石头的声音。
他屏息听了半晌,神识蓦地回归本体,从狐裘中摸出个飞鸿密文本,飞快地对照着上面的密文,将方才听见的敲击声翻成宛字。
我道心碎
瞎狼王瞳孔轻轻一缩,北原的飓风轰一下撞在小茅屋上,支撑着仙器的蓝玉瞬间灰了一半。
他唯恐自己理解错了宛语,又忙找出本历宛字典仔细查阅确准,见后面的密文写道:身死,已入无间镜中,若你能收到此信,便是你我猜测没错。
瞎狼王按着密文本的手微微颤抖,拿出一个名牌周楹作为大宛玄隐山的使者,为在入境时向低阶修士验明身份,会随身携带一份自己的弟子名牌。
名牌上周楹两个字光华闪动,显示主人无伤无病,一切正常。
一个身死被投入无间镜的人,名牌为什么安然无恙,那谁也没见过的镇山神器能掩盖一个人的生死么?
而这死人留下的信,又为什么出现在无人北原?
或者说,无间镜和北原有什么关系?
玄隐山上,支修问道:你见过?你在苍野原追缉邪祟的时候?
闻斐点点头:就是昆仑派来收摊的那位升灵剑修,当年要不是他老人家,我们这会儿可能早都冻在北历雪堆下当肥料了。据说他是昆仑第二长老的嫡传弟子,本是前途无量的内门高手哦,北历人不讲究那些乱七八糟的封号,那帮武夫都拿剑说话,除了神秘的大祭司,最能打的当掌门,紧随其后的就叫第二长老,按实力往下排号。这第二长老比其他蝉蜕年纪都小,甚至没赶上拜剑宗为师,也没有修昆仑九剑,要不是人没了,这会儿还不知道掌门是谁。
殒落了?支修有些意外,近些年好像没听说过有剑修大能殒落
闻斐一摇头:不算殒落,天无异象,我们这边确实也没听见动静,昆仑那边对外说的是闭关。这一闭就闭了两百多年,都是你入门前的事了。我感觉他那闭关跟李凤山项荣的性质差不多,不定出了什么岔子,闭成了死关,不然亲传大弟子叛出昆仑这么大的事,他能不出来言语一声?你卡在蝉蜕门槛上半死不活的时候,还得随时出来给你们飞琼峰祖宗擦屁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