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东座莲池里,铺满花池的莲花忽然齐刷刷地绽放开,每一朵没有花芯的白莲中间都露出濯明仰面朝天的脸。
紧接着,莲花莲叶与濯明的脸都像是被月光灼伤,满月痂似的伤口不断扩大,濯明丝毫不为所动。眨眼光景,他那些脸上的脸皮已经被腐蚀得差不多了,露出皮下发黑的骨,兀自带着诡异的笑容,自言自语道:师尊
他是项氏旁支中,一个不肖子弟养的外室所出的天残,骨头是软的,能掰成各种形状,只是无法直立行走。
他的母亲是一个从小被人精心调教的玩物,只会笑这一个表情。挨了打也笑盈盈的,被人羞辱嘴角纹丝不动,死到临头依旧是笑靥如花。她死后,嫡母为着名声,叫人将他抬回家里。
顶级的灵感嗅到了一个侍从身上浓浓的死气,出于好意,他遗憾地朝对方笑了一下。
那人当晚死了,于是一个谣言不知怎么传了出来,说他是个妖人,他对谁笑,谁就得死。贵人们避之唯恐不及,仆从躲不开,也不敢得罪他,于是研究了各种手段对付他。
别跟他说话,别跟他对眼神,不管他干什么,就当看不见。
每次有谁得罪人了被调到他身边,都会收到好心的前辈这样的教导。
后来果然没人死了,大家越发认定这样有效,于是他成了个不存在的人。他每天躺在那,哭笑怒骂都得不到一点回应,渐渐的,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利用人们的恐惧,将一个粗使仆役咒得生了重病,总算能使唤得动他们了。
他和他的母亲一样,只有一套表情,她只会讨好别人,而他只会吓唬别人。
直到九天上的悬无仙尊下凡。
他在全家都不敢抬头的时候,习惯性地找存在感,将柔软畸形的腿掰到肩头架着,大蜘蛛似的口吐妖言:尊长,你猜我的头是正的还是反的?
悬无仙尊从那张也很诡异的面具后面射出目光,凝视了他片刻,平淡地回道:正的,放下来吧。
那一道凝视,让濯明学会了嚎啕大哭。
后来他上了仙山,学会了喜怒哀乐,学会了像常人一样说出自己的感受这不容易,毕竟世人都不知他眼里有什么,造出来的词句有限。他于是把天下成体系的语言都学了个遍,就为了在其中搜罗几个恰当的词,告诉师尊他看到了什么、悟到了什么。
他开了灵窍,能跑会跳了,却顾不上各处游历见一见天地。因为他要夜以继日地修习各种神通,拼命地炼灵骨,好从他那沉默寡言的师父那里讨一点赞许他对那个上瘾。
只是原来师父赞许的不是他,期待的也不是他,是银月轮里那有毒的莲蓬就快要有新的牺牲了。
师尊,濯明的舌头在致命的月光下不灵便了,话音也含糊起来,你猜我的头是正的还是反的?
悬无没工夫搭理他,这话轻飘飘地飞出去,就如同少年时一样,砸不出回音。
银月轮几乎夺了天上白月的光辉,被魔神种子侵蚀了千年的镇山神器像是背叛了灵山,镀在悬无的弯刀上,一刀斩向项荣。
你的头?这时,濯明耳边却响起那烟云柳的声音,你头又怎么了?什么时候了,咱能不能不鼓捣你的头了。
没怎么,就是我要死了。濯明回过神来,看着满池莲花连同自己的真身一起被月光扫成灰烬,他微微笑起来,带着点视死如归的疯意轻声说道,师尊将我身上的真元撤去了,我真身已经烂在银月光里,只剩这一点残留神识。没有留在外面的神识点不着炉火,没办法,你做好准备吧,我要倒数了。十
奚平:
你不要这么突然。
然而还不等他开始想对策,化外炉中火就再次熄灭,炉内保护他们的空间消失,悬无的刀带出的罡风不留情面地扫了过来!
奚平嚎道:不是倒数十个数吗!
一,我说倒数,又没说十个数。那不识数的莲花精放弃了似的感慨一声,蝉蜕以下皆蝼蚁啊,在玄门,果然强权就是一切,你我两个,呵
罡风撞在化外炉边缘,化外炉被掀飞了出去。
炉底的奚平血肉模糊地缠着一身藕带原地起跳,避无可避的杀机凝聚在了他们头顶。
谁跟你你我两个!
电光石火之间,风雨飘摇的中座主峰山脚下,石缝里、山崖上、甚至河水溪涧中无数暗藏的青矿泥球同时裂开,每个青矿泥球中间都有一颗转生木的种子,是奚平上山时沿途藏进去的。
种子被青矿碎渣那一点几不可查的灵气催动,在各种犄角旮旯生根发了芽!
奚平的神识瞬间铺满整个中座主峰,刀风几乎卷到他头发的时候,化外炉中火重新着了起来。
炉中再次形成了一个与外界阻隔的秘境,化外炉滚了出去,轰然落地。
奚平大喘了口气,落在炉底:我不信。
信字被巨响掩住,弯刀裹着银月光劈在了项荣身上。
项荣不躲不闪,巨人般的身形一合掌,将那银月弯刀扣在了掌心。
两张如出一辙的脸透过月光遥遥相对,紧接着,月满圣人的神识带着灵山般的意志强压下来,要将银月轮上的污迹洗去。
悬无刀尖上的月光陡然黯了一度,银月轮上的血光越来越微弱
三岳山脉响起掌门洪钟似的一声怒喝:银月轮归位!
被悬无控制的银月轮倏地一颤,如梦方醒,蓦地从悬无刀尖上脱离。
那弯刀悬无的本命法器应声而碎。
悬无身上的皮肉好像包裹不住全身奔涌的灵气,从持刀的双手开始裂,断线雪白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然而那已经被血糊住的五官却挂着诡异的笑。
化外炉里,濯明弥留的神识透过软塌塌的藕带,惊异地注视着那烟云柳只剩一个头和半个肩的残肢。
炉外天崩地裂,奚平充耳不闻,他不怎么熟练地控制着化外炉中火,让那火在他创口上烧着。
化外炉中的时空再一次与外界错开,炉中斗转星移,遥远的金光盘旋在头顶,乱涌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注入,融在他身上,创口上一寸一寸地长出新的骨。
濯明的藕带被他扣在掌中,能感觉到那年幼的烟云柳全身绷得像铁一样,然而他竟一声没吭。
忽然,他感觉到烟云柳的叶子动了,似乎又在给谁传什么闲话。
濯明辨认出烟云柳叶舞动的方向:周楹?
我在奚平的汗方才落下,就被化外炉中火蒸干,在让他帮忙算一算,升灵需要多少灵、灵灵石,这回公费修行赚大了。
下一刻,轰一声,一道晴天雷落在了化外炉上然而没人在意,因为中座顶峰到处都在落雷。
彻底剥离了无心莲,归位中座山顶的银月毒炽,化外炉被月光撞出一声巨响。
炉中奚平点着的火苗却生生撑住了没灭,这么片刻光景,他生出了右半边臂膀,上半身的灵气循环衔接上了。
紧接着是胸椎、腰腹
而化外炉外,银月光已经毫不留情地扫到了项荣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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