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这当世第一位登上月满神位的大能轻轻地叹了口气,本是同源。
同源是什么意思?
奚平快碎成八瓣了,在巨大的威压下勉强维持着神识清明,心里飞快转念:一母所生的意思吗血亲好像一般叫同根生,很少听到同源的说法。
悬无听了这句话,却像忽然疯了。镶着他的那座山簌簌地发着抖,他低喝一声,生生将头从山崖壁上拔了出来。
同源,悬无低声道,不错,掌门师兄,你还记得。
战乱中母后失散,不幸落入魔神之手有了你。项荣收回了满山回荡的声音,只用中座山巅能听见的音量轻声说道,后来宗室本想处置你,是我拼命拦下,我那时想,不论你是什么出身,你毕竟是我亲兄弟。
不错,救命之恩,兄长,悬无几不可闻道,我不都还了么?
奚平将仅剩的灵感全附在了耳朵上,听见悬无说道:师尊遴选亲传弟子前,你被同辈所害,伤了经脉,几成废人。可东衡项氏长子,罕见的先天灵骨,何等良才美质,被全族寄予厚望,他们如何甘心?便有一天才的族叔想出了分灵之术,要一个与你灵相匹配之人,替你分担开灵窍时经脉无法承受的灵气
奚平越听越耳熟,随后他蓦地意识到,这不就是野狐乡黑市流传的灵相娃娃吗?
可去哪找一个灵相与你这先天灵骨匹配的替身呢?悬无笑了起来,你少年时发的善心不就得到报偿了吗?
第132章 永明火(十四)
然而这足以震惊玄门的丑事没能震动项荣的脸,他丝毫没有惊慌失措,只是用一种怀旧般的语气说道:是,我也觉得不妥。灵山落成前,我项家就英才辈出,群星璀璨。我就算做不成师尊的弟子,未必不能找到其他的机缘求得大道,大可以不必如此急功近利。可是师弟,若我没记错,是你执意如此。当年我再三拒绝,数次托人给你带话,是你直接越过我,求族中长辈们让你救我
悬无截口打断他,冷笑道:对,圣人遇到这种事,怎能不三辞三让?
三辞三让是宛人的传统,我楚没有这样的讲究。项荣面不改色地续上自己的话音,我最后答应,是因为发现你在偷族中灵石冲灵窍。
悬无的笑声戛然而止。
旁边偷听的奚平也跟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头一次听说悬无身世就觉得奇怪,怎么项家人不单养活了这绿油油的便宜儿子,还将他送到玄帝门下,让他修成当世顶尖高手?
这是什么心胸,怕不是得比南海还浩瀚?
原来悬无是借这个契机入的道。
灵相娃娃之所以必死,是因为那些卖娃的邪祟唯利是图,绝不肯浪费一钱青矿滋养那些没吃过饱饭的孩子。绑定的主人一开灵窍,大量灵气往那些骨肉都没长开的小身体里一涌,就好比是冲上陆地的海啸碾过小沟,没有冲不垮的。
可悬无这个灵相娃不同,一则他生在到处灵气弥漫的神魔大战前,听这意思,当时还在偷蹭过项家的资源冲灵窍。他去分灵,凶险自然也是凶险的,先天灵骨本来也比普通人凶险,可没到九死一生的地步。而且一旦活下来,他就是半仙,以后能名正言顺地踏入玄门。
你在西楚什么官职,蝉蜕和月满的家务事要你断案吗?周楹听完他这通有理有据的分析,简直想把奚平脑子挖出来,拿近来刚在大宛面世的除虫粉搓一搓那不靠谱的狗东西让徐汝成快离开中座,结果他自己不单听上了,还听得津津有味!
就连白令也十分困惑,不明白私奔偷人争家产那点事到底是有多大吸引力,怎么古往今来能引发这些人那么狂热的兴趣。
就顺便一听,楚语太好我有什么办法嘶,卡住了,没事三哥,问题不大,在想办法了!
奚平确实也没有一门心思地听墙角,他现在主要还是在处理自己的尴尬情况:仿品戴在身上,就是能将原物以假乱真地仿出来,也就是说,他此时就是一块碎砖。砖石不可能自己站起来跑,除非他把仿品揭下去。可他现在一分为二,全靠仿品连着,饶是奚大胆,也不太敢想象这种情况下他把灵相面具揭开会怎样。
鉴于他眼下是一块石头,奚平甚至不大能判断自己是从哪断的要是屁股以下就还好,他有特殊的隐骨,腿断了能长,瘫痪个一年半载他也还能承受。可要是从胸腹开始断,那就大大不妙了,他岂不是要把肠子缠脖子上,再在三岳两位大佬面前到处捡自己的心肝脾肾?
这问题奚平方才已经咨询过林炽了,把林大师问得面无人色,奚平感觉这位也指望不上,只好努力自救。
幸运的是,先前林炽神识跻身的那截转生木只是折断了,没被碾成碎渣。奚平借那两位大佬将中座顶峰灵气弄得随风乱涌时,小心地将自己一点神识探入那转生木里,把树枝挪到了被卡住的半截石身跟前,用那截短小的树枝轻敲石身。
转生木小心翼翼地在周围搅起灵气的小漩涡,一点一点将卡住的石身往外撬。奚平像干细木匠活似的,鼓捣几下就得停下来观察周遭,确保自己没惊动不该惊动的人。
虽然忙得一塌糊涂,但他常在转生木里乱窜,擅长一心八用,那二位三岳大能的对峙他也一字没漏。
项荣心平气和地继续说道:我默许那事之后,心里一直过不去,知道你志高,于是去求了师尊,将你从族中带走一同修行,甚至在师尊飞升后,我擅自给了你记名弟子的名分。道心在上,悬无,我可曾对不起你?
奚平卡住的半个石身终于松动了,他暗自松了口气,忙让树枝调整角度继续撬旁边有一个斜坡,他打算先借转生木用灵气将这半个身体顺坡推下去,与另外半边汇合,先拼凑在一处,伤口用转生木和灵气糊一糊,凑合活着,回去再治。
同时,他百忙之中,心里还对这两兄弟做了没人在意的评判:项荣这事办的,确实挑不出什么问题。
然而
奚平心说:白毛的真元被化外炉抽走大半,反而将掌门送过了月满关,好像也是阴差阳错、自作自受啊。
便听悬无冷笑道:你将我从族中带走,难道不是因为分灵之后,同源的灵窍让我不单灵相与你相似,相貌也越来越像你?项氏一族早年内斗激烈,你怕有人借我羞辱你,也怕我这影子脱离你控制
项荣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重复了一句:我可曾对不起你?
哈!一刹那间,悬无少年时无从宣泄的愤懑突然涌上来,就如同修士始终不变的年轻容颜一般,鲜活一如千年以前。
项荣人如其名,是东衡项氏那一代人的荣光所在,父母都是出类拔萃的修士,没开灵窍时就已经表现出超凡的悟性,又是足以媲美东海伏魔一族的先天灵骨。
他是天之骄子,唯一的污点,就是那出生不光彩的兄弟。
可是母亲自尽后,大殿下想保全她留下的骨肉,谁又能苛责呢?谁不说殿下仁善?
至于污点本人,项家人留他性命已经仁至义尽,带回去叫他与下奴同寝,当牛做马自然也是应该的。
千年前,东衡一带仍有蓄奴旧俗。贱奴非人,主家能随意打杀变卖,子子孙孙都不得超脱贱籍。他们无从反抗,怒火窝在心里,淬了毒,一股脑地发泄在名为公子、实际和他们一样陷在泥沼中的半大孩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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