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筑基一弹指,一道清心符并一道昏睡符叠加在一起,飞进了赵檎丹眉心,不由分说地将她放倒了,收了她的灵石和剑。他很轻柔地摆摆手,风便卷起赵檎丹,将她妥帖地送回房,神识周到地在她房中一扫,香炉、冰笼便都自动点燃掀盖,连自鸣钟的动静都微弱了三分。
然后他又在外面加了一道禁制,保证里面人插翅难飞,冲旁边来给大小姐送东西的小厮比划了个安静的手势。
灵石就别给她了,她暂时也用不着,那筑基怕惊了谁的好梦似的,声音压很低,水果交给丫鬟,让人用冰上镇上,这鬼地方太热了。
呆头呆脑的小厮徐汝成回过神来,忙应了一声,眼观鼻鼻观口地跑了,心里唏嘘不已,感觉这一段跟他小时候看的戏文情节对上了,闹了半天不光戏里的大小姐没自由,天机阁的大小姐也没自由。大小姐这仨字就不是什么好话。
这时,他耳边毫无预兆地响起了太岁的声音:赵家人还挺有眼光。
徐汝成面无表情:不速之客又来了。
大宛那边给他们发了一种神秘木片,铜钱大小,不能用任何东西传送,是有专人亲自送过江的,把血滴在上面,就能在灵台上随时沟通一个神秘莫测的前辈。还能在不方便动用灵气的时候,通过这位前辈联系其他带着木片的同僚当然,只能在国外用。
木片有限,总共只给了几个管事的,徐汝成刚拿到的时候觉得荣幸极了,特意沐了浴更了衣、把准备好的自我介绍背了好几遍才滴血,就听见了一个让他脑仁疼的熟悉声音:你再磨蹭我都快等睡着了,惊不惊喜啊,徐香香?
徐汝成没有惊喜,惊呆了,当场觉得天灵盖被一道雷劈裂了:期待了半天的前辈怎么是这个骗他发心魔誓的糟木头精?主上和白先生居然也被他迷惑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同僚们都被这邪神灌了迷魂汤,私下里说那位代号太岁的前辈如何靠得住,什么虽然寡言少语,但有问必答、高深莫测神他娘的寡言少语高深莫测!
这缺德带冒烟的邪神给他起了八百个外号,一闲了就跑来消遣他,专挑各种尴尬时候出现,徐汝成小解一半被他一嗓子吓得把尿呲鞋上好几次,活生生锤炼出了一张听见什么都能不动神色的脸。
徐汝成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态,问道:有什么眼光?
看上余家了,奚平道,不瞒你说,我也看上他们家了。
徐汝成心说:怎么着,你也想嫁丙皇孙?
奚平感叹道:全国三成的镀月金,外加灵药,你说他们家得有多少钱?
炼镀月金的熔金炉是要灵石的,国库会拨款,这里面猫腻多了;而灵药要卖给仙山,当中虚报、抬价、以次充好都不必说,仙山之外流到黑市上的药材更是血赚。
而钱多还是一方面,能玩得转镀月金和灵药的,在东衡三岳的人脉绝对超出一般人想象。
赵檎丹她爹说得没错,要不是余家自卑于没有底蕴,老惦记找个清贵血脉装点门面,赵家还真是高攀了这穷乡僻壤的暴发户。
徐汝成没跟上他乱弹的歪脑筋,只说道:多少钱也是折辱,那可是堂堂天机阁的人间行走啊我说前辈,她一会儿醒了,可别想不开真寻了短见吧?
奚平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倒不至于,你没听她说还要好好修炼庇护家族呢。
再放狠话,只要她还没动恩断义绝的念头,愤怒也不过是应有的宠爱没得到,撒娇耍赖而已。
撒娇能有见血的阵仗么?
奚平话音一转:不过赵家这样卖姑娘,确实难看。
徐汝成感觉这太岁虽然人品约等于没有,偶尔也能说几句公道话:听说是免试进的天机阁,唉,十年一届潜修寺,能免试进天机阁的一巴掌数得过来,可惜了。我看她凡间爹娘正当壮年,她必也没多大年纪,赵家宗族作的孽怎么也怪不到她头上,倒让个小女孩子替他们担苦果。
可不是,你说这叫什么事?奚平浮夸地附和他,语气不憋好屁地轻柔了下来,英雄,我有一个主意,能救美人于水火,你要不要试试。
徐汝成:
他有不祥的预感。
赵檎丹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楚国的秋老虎凶猛,临近八月,鸣蝉依旧在聒噪地叫嚣。然而暑气却一点也浸不到她的小院。她这里冬暖夏凉,舒适极了,像个金丝笼。
她是笼中鸟、盆中花,他们还收走了她的剑和灵石。
半仙没有灵石,画个符都只能从周遭环境里抽灵气,效果怎样都还另说,此地是赵家秘境,她这头灵气一动,秘境立刻会把所有人都通知到。
她寸步也难行。
这时,吱呀一声,她的贴身侍女闷不作声地走进来,将冰镇的果盘放在她手边那丫头今天不知怎的,含胸低头,走路还顺拐,放果盘的时候咚一声,格外笨手笨脚。
幸亏大小姐魂不守舍,没注意到。
赵檎丹面无表情道:他们叫你来给我浇水喂食了?
平时伶俐得要命的丫头被她突然出声吓一跳,嗫嚅着没吭声。
赵檎丹懒得跟下人一般见识,冷笑一声:出去。
丫头没动。
赵檎丹不耐烦地扭过头:我说让你出
就见丫头突然上前一步,从袖中摸出一袋灵石:大小姐,你跑吧!
赵檎丹惊呆了。
丫头道:灵石是我偷偷藏下来的,够你用的。大小姐,我知道你的志气,何必为他们屈就?快跑吧!
她声音捏得又尖又细,说话还快得走了调,赵檎丹硬是没听清:慢慢点说,秀玉,你嗓子怎么了?
与此同时,奚平在伪装成丫头的徐汝成耳边低声道:再捏着嗓子说话,我咒你变不回来。
徐汝成:
人生实难。
赵檎丹打开那袋灵石,见其中白灵到青矿俱全,能应付各种场合,想得还挺周到。
大小姐不由得心里一酸:潜修寺里九公主都得自己梳头,她习惯了,回家也不大需要人贴身伺候,看见人多还烦,再加上她一个心高气傲的天机阁半仙,跟这些没离开过深宅大院的小丫头们没话聊,一直是个好伺候但不亲近的主子。
她没想到,自己正眼都没看过的小姑娘竟肯为了她冒这么大风险。
然而赵檎丹沉默片刻,还是将灵石口袋压住藏进怀里,她仰头看了一眼困住自己的小小院子,苦笑道:好丫头,多谢你,可是你再给我偷一屋子的灵石,我也破不开门口筑基师兄的禁制,更别说进出秘境也不可能不惊动别人。
我听说仙人们的铭文若是胡乱摆放,可能会炸开,咱们这屋子里外可有不少铭文,大小姐,你看。小丫头徐汝成按着奚平给他出的馊主意摊开手,掌中是一块他从墙上抠下来的三等铭文,到时候院里一着火,你就趁乱跑,我们下人平时进出有特殊手令,你拿着,可以从秘境里混出去。
赵檎丹被他惊得跳了起来:快放下,铭文是玩的?你不要命了!
嘿嘿,徐汝成傻丫头似的说道,抠下来也没事,我从小运气就好。
赵檎丹正色道:铭文这东西我只学了皮毛,用不好会害人害己当年在潜修寺里就有一位同窗师兄,本是我们这一届里头一个开灵窍的天才,就是胡乱摆弄铭文出了岔子,要不是正好有内门前辈在,潜修寺半个山谷都得被他一个铭文夷为平地你这字从哪抠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