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历昆仑以剑道著称,弟子都是几岁大就上山苦修,剑修一道,无意无心也能走。支修背负双手而立,有那么一瞬间,这甚至很少高声说话的男人与周遭石壁上的剑痕一般锋锐孤绝,入剑道,你的骨琴大概会变成琴剑。剑如明灯,能让你隔绝外物。你可以不用旁顾、不用回头,毕生只追求更利、更深的剑意,直到破苍穹、碎虚空士庸,你确定不随为师入剑道吗?
奚平没听进去他话中深意,很功利地问:我把剑练厉害了,能庇护亲朋好友吗?
亲朋好友,支修笑了,回头看了年轻的弟子一眼,他眼神晦涩难懂,话音里带了一点怜爱的轻柔,士庸啊,大道通天,路上没有亲朋好友。
那我干嘛去?奚平断然道,师父,您还是教我点用得着的吧,我要下山弄死这帮邪祟!
支修看着他,很奇异的,感觉就像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罢了,他叹了口气,你跟我来。
照庭携着主人往飞琼峰上去了,奚平一愣,连忙操持起他刚学的御剑,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便听一声轻响,他师父开了山印。
开窍期修士只能用开窍级的仙器,高等的你使唤不动,你拿颗芥子,捡有缘的,挑几样带走。仙器之间也有对脾气的和相冲的,你挑的时候留神些,别让它们将来在你口袋里打架,也不要超过五件。
才五件
一颗松果滚下来弹了奚平的头。
支修的声音从山顶上传来:你以为谁都能和你那庞师兄一样,一身鸡零狗碎不乱套?他那是百年出生入死的积淀。就你这半吊子,四五件仙器摆弄得过来就不错。东西带多了,真遇上事,还不够你挑仙器的,等你长点本事再来讨。
刻铭文需要筑基,但常见的铭文字你要认识,拿本书路上看。
法阵可以视作低等铭文,只是需要灵石、容易删改罢了,也没有铭文那么大威力。不过运行规则虽有不同,大体思路类似,你功课不要放下。入门没别的捷径,背就是了。
至于符,剑修不常画符,符咒一道我也稀松,《符咒典》你带走,用得着哪个就照着画,忘了再查。失败了就是灵气没控制好,多试几次就会了。画在符纸上容易些,熟练了也可以直接凭空打。
还有这个,接住了。
支修话音没落,奚平汗毛突然竖了起来。
下一刻,一道剑气直逼他眉心,半个飞琼峰都跟着战栗起来。
然而那睥睨无双的剑气却没伤他分毫,只是钻进他眉心,化入了他百骸中。
奚平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
这道剑气你带走,化入骨琴,危急时可以弹出去唬人。只是半仙没有真元,升灵剑气也不是凡间那点灵气撑得起来的,弹一次得抽两颗白灵。省着点,别把你家那几座矿山弹破了。
奚平:
崔记的表少爷也听得膝盖一软。
下山令我尚未交还,你带去,只说我派你去追查邪祟余孽。支修说道,士庸
他像是还有什么想嘱咐,然而终于化在一声叹息里。
金平城依旧不见天日,飞琼峰的旭日已经染红了莽莽雪原。
第38章 魍魉乡(一)
太明二十八年以喜气洋洋的玄隐大选年开局,不料那一点仙山飘来的吉祥气这么快就见了底,竟没能撑到年尾。
腊月初八夜里,南城郊外一场大火震惊朝野,浓烟连日不散。
第二天后晌,大火起源的棉纱厂中,大东家吊死在自家梁上,脚下铺着血债血偿四个大字。
两天后,漕运司孙禹庆郊外祭祖途中遭人刺杀,虽有侍卫拼死保护,受惊过度的孙大人仍是一病不起。运河办大厦外面被人画了爆破法阵,未遂邪祟给法阵埋碧章石的时候被青龙塔察觉,天机阁赶到时自爆身亡。
民怨声起,妖邪猖獗,人间行走们疲于奔命,各地天机阁分部频繁上报损伤。
太明皇帝震怒,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漕运司数位重臣下狱,惊动玄隐山四座峰主联合发函垂问。
腊月十五,大朝会上,太明皇帝下旨,令太子周桓主审雪酿之祸,庄王周楹彻查运河沿岸厂房盘剥劳工一事,不等过年,即刻出京。
谕令一落下,连太子和庄王本人都愣住了。两人罕见地面面相觑了片刻,心里都嘀咕:老爷子这什么意思?考校?
散了朝会,太明皇帝跟太子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就令其回去琢磨章程,将庄王单独留了下来。
庄王不意外雪酿的事其实不难查,不用太子示下,底下人早准备好了替罪羊,烹羊宰牛好过年。漕运的水可就太深了,更不用说陛下不止剑指南郊,大有要在全境大动干戈的意思。
今日熬了银耳雪梨汤不是?去给老三端一碗,太明皇帝吩咐内侍道,银耳挑出去,这小子毛病忒多,他不吃那个。
不用麻烦,庄王冲太明皇帝笑道,儿子都什么年纪了,早不挑嘴了。
在你老父面前说年纪!皇帝点了点他,岂有此理。
皇帝没真生气,庄王就半真半假地告了个罪,等着他说南巡的事。
老皇帝朝堂上风雷似的暴怒好似一张面具,下了朝会一摘,他又成慈和的老父了。正事不谈,他不知什么毛病,拉着庄王说起家常,琐事没完没了地数了一堆,末了还提起了奚平。
正德家那个小子,我听说投了支将军的眼缘,提前进了内门?
正德就是永宁侯爷的表字,庄王便道了声是:谁也没想到,舅家受宠若惊,又怕他到内门还那么不知轻重,惹峰主烦。
支将军出了名的好性情,哪会跟小辈计较。老皇帝想起什么,又笑道,那个小混蛋我可记得,小时候路还走不稳,第一次抱来给我看,就敢动手揪我胡子,胆大包天三岁看老,我就说,他将来没准有大造化。
内侍奉上梨汤,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铭文保护下一尘不染的暖阁里只剩下父子两人。
庄王打心眼里不愿意跟他聊奚平,赔了个笑,就要将话岔开,却听太明皇帝忽然又说道:当初你还要把他从备选名单上拿下去,幸亏又给仙使阴差阳错地填上去了。我看哪,那会儿支将军就跟他有缘。
他怎么知道的?赵家走漏了风声?
庄王摩挲着瓷碗的手指尖一顿,神色却纹丝不动,若无其事道:外祖母年纪大了,不愿与儿孙分离。舅舅也觉得他不成器得很,人又懒散,恐怕送到仙山招祸,这才托儿子设法把他拿下来。
老皇帝注视着他,眼角的笑纹深了些,不往下说了,只催着庄王趁热喝了梨汤。
庄王敷衍了两口就放下:父皇,南巡一事
不忙,那个等会说,你先过来品鉴品鉴我新换的画。太明皇帝顽童上身似的,兴致勃勃地喊庄王跟他去赏画。
庄王只得耐着性子从命。
暖阁为了过年应景,换了一幅《迎春图》。那是副古画,笔法有点稚嫩,不像什么名家手笔,用色却非常活泼大胆,即使经年日久有些褪色,上面扑蝶的小童与灿烂的春意还是活泼泼地透纸而来。
怎样,你猜这是谁的真迹?
大宛以素雅含蓄为美,对过于张扬外露的东西其实颇不以为然。
庄王见那落款写的是陶然翁,感觉这画者不超过十五岁,心说这什么小孩子涂鸦也配称真迹,难道还能有谁仿它不成?
这倒看不出来,画风独具一格,看着有点南地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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