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氏家风清正,董大公子是正人中的君子,从来不到处鬼混人家只不过在城外养了个红颜知己而已。
说来也巧,一看今年要大选,该红颜就在年初吹了场风,识相地香消玉殒了。
据说董公子为了她,可伤心坏了,足足戴了三天的白玉发簪寄托哀思。
除了日常做作的侯爷,奚平也没见识过什么正经娇花。反正他想不通大活人是怎么让一场风吹凉的金平冬天又不冷。
他倒是觉得另一个版本听着更可信:据说那红颜是被一碗打胎的虎狼药送走的。
不过他听出他爹这是把他往外摘,便管住了自己的嘴,没贸然拆台。
赵誉不动声色地顺着永宁侯的话叹道:确实可惜。
庞戬却压根没听见似的,仍是盯着奚平,问道:可否探探世子的脉?
随便探,奚平伸出手,心说,还能探出喜脉不成?
两根布满薄茧的手指虚搭在了他脉门上,接着,一股极细的热流顺着经脉流过了他四肢百骸,奚平激灵一下。
永宁侯眼角的笑纹立刻平了,沉声道:尊长,我儿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庞戬好整以暇地收回手,年轻人玩心重,没事老熬夜吧?气血有些虚。
侯爷神色微松,却听庞戬又说:不过我也是个半吊子,世子今天毕竟是与一车尸毒擦肩而过,稳妥起见,还是请世子跟我们回天机阁住上一天,彻底检查一遍保险。
这算什么意思?
是检查还是调查?请人还是拿人?
侯爷脸色瞬间结了冰:昨天画舫渡口,不少人都与尸体打了照面,据我看也都没什么事。小儿顽劣,便不去叨
奚平几乎跟他同时开口:那行吧,什么时候走?让带小厮吗?
侯爷:
几道视线一起落在被永宁侯拦在身后的奚平身上,奚平就跟个听不懂好赖话的二百五似的,一点也不明白去天机阁是什么意思,还满不在乎地对侯爷说道:爹,让我去呗,我还没去过天机阁呢。
胡闹!侯爷转头呵斥,天机阁是玩的地方吗?
住一宿怎么了,我又不尿炕。
侯爷气得胡子都打了卷。
奚平就说:我现在一闭眼就想起那僵那董兄不知道为什么冲我抛媚眼,浑身起鸡皮疙瘩,晚上睡觉非做噩梦不可。您就让尊长们把我领走吧,去天机阁沾点仙气也能壮胆。我带号钟过去,保准不给尊长们添麻烦铺盖卷用自己带吗,尊长?
庞戬笑了笑:总署里有客房。
奚平听了这话,不等侯爷出声,就擅自一锤定了音:好嘞,我这就叫人收拾东西去!
永宁侯府就这么一根独苗,打小就是个混不吝,打不服,劝不住,软硬不吃。
平时侯爷拿着棍棒家法撵他,他愿意跑两圈,那纯粹是给他爹面子,顺带帮他老人家活动活动筋骨,真打定什么主意,谁也管不了。
开口答应完,奚平根本不看侯爷阴如锅底的老脸,雷厉风行就叫人收拾了行李,乐颠颠地上了天机阁的车。临走,他还没心没肺地从马车里探出头,冲侯爷挥手:爹,明天晌午我回来吃,给我备点硬货啊!三殿下那除了汤就是粥,我这一天都没吃饱!
要不是有外人在,永宁侯的骂声大概能响彻菱阳河。
庞戬听他提及庄王,眼神微闪,笑道:放心,不会饿着世子的。
人间行走们带着火来,挟着风走,只留下一水披甲的御林军,将丹桂坊围了个严严实实,提防再生变故。
南街上,各家都派了胆子大的家仆清扫门前污物,不少人看见天机阁把奚平带走了。只是大户人家的下人,都知道什么时候该装聋作哑,众人扫了一眼就立刻低头,没人吭声。
一个不起眼的中年人扫净自家阶梯,撒好符灰,与同伴一起去管家那领了赏钱,自告奋勇要留下当守夜门房。
夜又深了些,南街一片寂静,间或有守夜的御林军身上兵与甲轻轻碰一下,呛啷一声传出去老远,又不知惊散了多少人的睡意。
那中年人等到院里彻底没了人声,才从怀中取出一块木头的平安无事牌。
他细针蘸着水,在木牌上写道:角宿塔闻丧歌声,眨眼即至,六人。奚已被带走。
他的字歪歪扭扭的,像初学的小孩子。水沾上木牌,却不往里渗,等写完最后一笔,他就咬破了自己的食指,将血珠按在木牌上。刹那间,水字和血迹都被木牌吸了进去,木牌表面光洁如初。
片刻后,木牌上微微一热,随后凭空冒出两个水字,是工整的小楷,明显出于另一人手,写道:依计。
这下仆手中不起眼的平安无事牌,居然是一件能和别人通信的仙器!
中年人闭上眼,轻轻吐出口气,这才抹去木牌上的水珠,重新写道:三十二兄如愿殉道。
他顿了顿,用血将这句话送出去,才又努力稳住颤抖的手指,一笔一划地在木牌上写道:大火不走,蝉声无尽。
木牌沉默片刻,对面的人回:宁死霜头不违心。
此时,被天机阁带走的奚平还挺自在。
他在哪都自在,好像天生不知道什么叫拘谨,在马车上放肆地打量庞戬据说天机阁的老大闭关去了,这个右副都统现在统领京畿防务,可是个大人物,平时没地方参观去,来都来了,不看白不看。
庞戬端坐时背如钢枪,一双搭在膝头的手骨节突出,缠绕手腕的青筋静静地盘着,指尖与掌心都是茧,手背上还有不少陈年的疤,坑坑洼洼的。旁边赵誉眼观鼻鼻观口地坐着,对他态度很是恭敬,一想起赵誉青年面容后面赵老太爷的真身,奚平就忍不住琢磨:这庞副都统多大年纪了?
庞戬:世子想问什么?
奚平自来熟地冲他呲牙一笑:想庞都统往地上扔个小旗能插碎南街石板,看着也没比我大几岁,怎么练的?
庞戬道:就是比你大的那几年练的。
奚平:几年啊?
庞戬慢悠悠地回道:没几年,也就一甲子再拐个弯吧。
奚平:
失敬,庞老太爷!
我倒是好奇,一般人半夜三更被天机阁带走,多少会有点紧张,庞戬打量着奚平,连侯爷都忧心得很,世子一点也不往心里去吗?
那是我们家侯爷想不开,尊长别跟他一般见识。奚平坐没坐相地翘起二郎腿,连着两天,有人碰见我就诈尸,哪有那么巧的事,我要是真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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