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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俭笑道:年轻人不懂事,不知前途轻重,又或许是世子不好意思向您开这个口

庄王啪地掷了棋子,撩起眼皮瞟了王俭一眼。

王俭激灵一下,忙把大牙囫囵个地收回嘴里。

手滑,子谦不用紧张那混账跟我讨东西,什么时候要过脸?他说不想去就是不想去。再说玄门又不是什么干净地方,我也还不至于窝囊到指望他替我趟路的地步。

王俭低声道:学生想岔了。

乏了。庄王道,棋盘不要收,改日续,你忙去吧。

王俭眼观鼻、鼻观口地倒退出门,额角微见了汗,走到院里一抬头,见星河晦黯,夜色压人。他不由得暗叹口气:朝中江流暗涌,天上人间两不消停啊。

就连奚平一出门都觉出了金平气氛不对。

菱阳河纵贯金平城,将城区一分为二:西边有九门的皇城围着广韵宫,达官贵人扎堆;东边则是贩夫走卒聚居地。贵贱之间隔着一条河,河上花酒笙歌,总是飘满了画舫游船。

可是这天后晌,往日要热闹到天明的菱阳河上静悄悄的,蒸汽船都静静地泊在岸边。

没了那些画舫排的云与雾,河上视野一下清晰了不少,能一眼望到东岸,只见往来的城防官兵明显比平日里密集了不少,那些为了省钱露宿街头的外乡力夫怕惹麻烦,一个也看不见了。

连醉流华也一下冷清了。

头天才办的鉴花会,这会儿奚平在大堂逛了一圈,听人聊的却全是王保常,仿佛王大狗才是新科花魁。

还有自称消息灵通人士在那唾沫横飞地描述王保常的死相,什么面生獠牙脸发红毛跟亲眼瞧见了似的,说到激动处手舞足蹈,不小心碰洒了奚少爷手里半杯酒。

奚平无端被殃及池鱼,正要发作,忽听楼梯处一阵喧闹。

是花魁娘子!

看看看,是将离!将离出来了!

将离松松地挽着长发,众星捧月地下了楼来,懒洋洋地往大堂里扫了一眼,就知道今日不同昨日,没有能让她开张的贵人,神色立刻就冷淡了将离一向只接贵客,不贵的连个眼神也欠奉。

按说开门挂牌做生意,大伙都是只跟有钱的玩,但谁也没跟她一样,直白地把老娘就是势利写脸上。

不过话说回来,人性本贱,得不到的最高贵,还真有不少人吃她那套。

奚平老远瞧着有趣将离平时爱穿素色衣裳,今天戴了山茶冠,却特意挑了条红裙,嘴唇上的胭脂也浓了,气焰乍起,像朵欺了春风的血杜鹃。其他那些没事就争奇斗艳的大小鲜花们倒都商量好了似的,个个穿得活像家里有丧事,又把她一枝独秀地衬托了出来。

直到看见奚平,将离那张冷脸上才露出点笑模样:我还说你今天不来了,袖子上溅的什么?

她看也不看别人一眼,上前拉了奚平就走:你昨儿晚上换下来的衣裳我洗净熏过了,没经旁人的手,走,换了去吧。

扔在醉流华的衣服,奚平本来是不打算要的,但感觉一堆酸气冲天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不由得犯起了人来疯。得意洋洋地将国色天香扇面一展,欣然跟着花魁去了闺房。

拿了山茶冠就是不一样,姑娘这是今非昔比了。奚平一进将离屋里,险些被闪瞎眼,只见头天恩客打赏的钗镯环佩在角柜上摊了一堆没收拾,墙角的旧屏风也换了,一对花间孔雀绣工精湛,屏风上面还不甚爱惜地搭了条坠满了珠翠的孔雀蓝斗篷,不知是哪个冤大头私下送的。

将离在外间洗杯泡茶,翻了个白眼:你也来寒碜我?

奚平听她又阴阳怪气的,便奇道:冤枉,美人,这从何说起啊?

将离说话带宁安口音,宁安离金平百五十里,口音却很不同,那里人尾音会拖长一些,软绵绵的,女子讲起话来尤其悦耳。据说宁安有三绝烟笼弯钩桥,叫卖马莲娇,藕花深处胖菱角,其中叫卖马莲娇,说的就是卖花姑娘沿街叫卖,声与色皆动人,是当地一盛景。

将离说话声音好听极了,就是嘴里总没什么好话:人家都说了,昨夜 余甘公亲自弹琴,就是牵头驴上去叫唤两声也能夺魁。

余甘公是奚平混在歌女伶人堆里写小曲的花名,一开始是他花钱求美人唱他的曲,后来许是那些小曲与现有曲牌不同,听着新鲜,不知怎么倒受起了追捧,变成一帮美人求他的曲。

这没溜儿的玩意听了将离这话,一点也不管姑娘高不高兴,心花怒放地接了一句:哈哈,不敢当。

将离砰一下,把茶壶摔在桌上,脸气红了:奚士庸!

哎,奚平换上衣服,从屏风后转出来,美滋滋地整理外袍,敷衍地劝道,别气啦,都谁说你了?回头告诉我,往后这帮碎嘴子再求我的曲,不先学三声驴叫不给嗯,这是什么?

他从新换上的衣服内袋里摸出个绣工精良的锦囊,便要拆开。

先别打开,将离叫住他,回去再看。

什么东西?

给你的谢礼,将离绷着脸,重重地把茶杯往他面前一放,怕余甘先生下次也让我学驴叫。

得。奚平把荷包揣了回去,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皱了皱眉又放下了茶沏得太酽了,隐约还有股怪味。

跟我你倒瞎讲究起来了,但凡你平时笼着点身边的人,也不至于临上台乐师出岔子,连个提醒一声的都没有。

犯不上。将离一压眼皮,像只骄纵的猫,我这人,命又不好,运道又背,还是离人家远点好,省得把倒霉传给别人。

胡说,世子爷相当不赞同这话,反驳道,命不好你能遇上我?

将离:

因为过于理直气壮,这位世子爷常常让人产生错觉,好像他轻狂臭美都是合情合理的。

将离总觉得自己也贱,多少人捧着哄着她,她只觉得讨厌,唯独这比她还骄纵任性的少爷成了她的念想这念想没心,在脂粉堆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从来不拿她当回事。

将离被他堵得接不上话,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我说真的昨儿夜里画舫渡口出了人命,人又是刚从醉流华出去的你没见今天就没多少人敢来了吗?我才摘了山茶冠,就出了这等晦气事,也许是老天爷也看不惯我肖想自己配不上的东西呢。

奚平随口丢给她一句甜言蜜语:笑话,世上哪有我们花魁状元配不上的

将离眼波一转:你啊。

奚平面不改色地接上了后半句:那倒确实。

将离表情空白地盯住了他,一时疑心自己听岔了,世上不可能有这么混蛋的男人。

奚平坦荡回视,混得不加掩饰、表里如一。

他皮薄、骨薄,下颌锋利,五官却生得浓烈逼人,夺目得几乎带了戾气,是天生一张负心薄幸的脸。

将离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抬起手指着门口,哆嗦着示意他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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