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陛下是说要准备金的。
也可以这么叫?谢祯翻了翻折子,找出户部的部分,看有没有报备金银拢聚的事情。
以我的见识,应该是再正确不过的了,陛下按准备金发钞就好,总之超印是会很快崩溃的。蓝蔚说这话却使了好几个眼色,让谢祯乖乖把对于内里缘由的追究吞了回去。
谢祯觉得既然她之前说了并不逼蓝蔚告知未来,她还得强调一下自己的立场让蓝蔚放心,那她有必要表现一下,告诉她其实她不说,谢祯自己也知道:南宋会子贬值,是因为朝廷用之自轻,国库自己收税都想要实钱不想要会子,缺钱就给百姓发纸币、掠夺百姓的财富,是薄情没有远见的昏君才做的事情。
蓝蔚于是不由得笑了:知道陛下情深。
谢祯终于开始认真考量姚诚思的纸币条案,其实国家担保并不困难,姚诚思写了些如何建立足够的监管条程使历任君王官吏都能合理地印钞的条文,基本够用,最多让户部工部进来再讨论讨论细化细化,谢祯现在考虑的问题是另外的,也是一开始她让姚诚思出京的原因。
如何使百姓信服和接受?
谢祯坚持纸币的原因中,最大的前提是当前的铜银产量不足,其次就需要提到她的另一个观点,就是不能抑商。抑商很简单,而且可以治本,因为如果各地人民都老老实实待在原地自给自足小农经济,百姓对于现钱的需求量就减少了。
谢祯今年是打算彻底统一云南的,而只要她达成汉地王朝第一次直辖云南全境的成就,云南银矿就将成为金属货币的最主要来源。那么光靠国内唯一大量产银的这个省份,基本就可以满足普通百姓的现钱需求。
这很好,但牺牲了商业的活力,谢祯认为,偌大疆土地广物博,如果没有人变贵贱、调余缺、度远近,那么本质对于所谓物博是一种浪费。南方适合养蚕、熟练纺织,如果不让商人将丝绸卖入北地,却要北方人费尽心机拿柞树叶子精心侍弄可怜的幼蚕还不见得养得好几条,那国家何必管什么民生,各地干脆自治好了。
我反正从小觉得儒家法家说商人与民争利是不合适的,我们以前和张士诚拉锯战的时候见过好多商人对吧?不考虑奸商坑蒙拐骗,一般商人如果真的与民争利,民是完全可以不买商人的货物的。你卖予我三金一尺锦缎,我嫌贵就会自己去苏州买,正是我自己去苏州费的时间和金钱合计价值远超过三金,我才可能在你这里买嘛。谢祯这样向蓝蔚解释自己刚才的暴论。
蓝蔚表同意:所以商人其实降低了百姓获得自己不便生产的物品的花费。
正是因此,谢祯力保商业,百姓值得越来越好的生活而不是越坏,抑商不会让肠肥脑满的权贵搞不到珍玩,却会让百姓多买一件棉衣就要少留一斤粮食。
但随之而来了问题商人倒买倒卖省下的钱,来自于规模交易、规模运输降低的贸易成本,那么这样的商业交易行为会用到多得多的现钱交付,这是现在的铜银不能长久支撑的。
而如果之后有货无钱,自然货贱钱贵,受损的又变成了生产货的百姓,百姓受损到一定程度税收就收不上来,很容易就会指向朝廷财政大崩盘,再然后朝廷无法充分调动国内资源,在御敌等问题上都会落入劣势,就有亡国之患。
因此,谢祯才认为纸币是非推行不可的。
作者有话要说:
闲谈:
其实还挺想讨论一下金银本位到信用本位怎么过渡,不过设定蓝蓝不学经济,阿祯再聪明也是不可能讨论透的,再者实在没有必要,金银本位搞得好,阿祯的时代往后用五六百年应该完全不会有问题。小冰河期葡萄牙美洲什么的外在因素,就儿孙自求多福吧。
第39章 长宁十三年(8)
姚诚思的建议是从一开始就使各商号规范化互通,之后由国家授信兜底,使晋商纸钞能在他地受到更好的信用保障。
纸钞后头肯定要完全国有化,规范化互通是对的,但要不要直接沿用下去后续做授信,谢祯持反对意见,如果你哪家票号实力不行经营不当让百姓无法兑现了都让朝廷兜底,兜成冤大头了怎么办。谢祯的想法其实很朴素,就是我借你私人之手给百姓垫个底适应一下,恢复下纸钞的信用力度,不是真要把印钞权给你。
但她倒是很想了点其它有趣的招数来加速晋商的纸钞使用。
商鞅立法真是个经久不衰的好故事。谢祯开始给蓝蔚猜谜了,等我安排好了,我们可以出宫看看。
蓝蔚再表示赞同,不过她心思完全没在上面,她今天基本就是不断催促鞭策谢祯好好工作,以期早点下班搞上一场白日荒唐。谢祯其实还挺期待的,毕竟蓝蔚的体力确实比自己好。
蓝蓝,谢祯给到一点挑衅,你从未来而来的话,那总该有些厉害的花样?
蓝蔚显得呆呆的,谢祯其实知道她也没啥经验,很快就打算放过她了,结果蓝蔚憋了半晌突然冒出一句:女人,你别玩火,想接近我的女人不少,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然后就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我就学会了一些霸道总裁胡言乱语,陛下觉得厉害吗?
谢祯不用太多余思考,也知道还是赶紧打住的好,她虽然愿意对蓝蔚放低姿态,但也不是毫无底线胡闹。极端的就比如万一蓝蔚真被上天带回去了,她最多花自己内库的钱捐庙拜佛,把姚广孝拉进宫寻求些虚无缥缈的因缘理论,但绝不会祸害燕朝的财政朝纲;日常点就像现在,她还是不能给蓝蔚随便冒犯自己被写进起居注的机会,内官记不了谁在上谁在下,但写上几句太宗惑乱,蓝后骄纵,夜迫问帝如拷掠刑讯,谢祯铁定担待不起。
那我们可能最好少说点话。蓝蔚刻意断了一下句,旋即补充,多做点事。
谢祯白了她一眼,觉得她的暗示不伦不类,调情水平有点烂。蓝蔚摸了摸鼻子,显然也发觉自己在言语上确实不太适应主动,开始表个态自己不主动走已经是她的极限了,谢祯向来体贴也不会真晾着她一个人尴尬,便还是平稳地接了茬:那看你做事的水平了。
斗点嘴有时没什么实质内容,但和喜欢的人车轱辘话都总归神清气爽,谢祯靠这口清气沉心解决完了那一系列鸡毛蒜皮却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政务们,终于搁了笔。
她叫了一水,一水推门进来整理奏折,谢祯喝了口她之前端过来的早就冷了的茶,说:你出去的时候顺便找个人跟三火说,今天早点吃晚饭。
蓝蔚新奇地看着她俩,谢祯没想到她在新奇什么,一水的嘴角却先弯了:许是陛下平易近人很意外。
谢祯困惑,这有什么平易近人的,难道皇帝还不能决定下自己吃饭时间吗?不过转念一想,她以往倒确实是定时用膳,一水不来提醒她是不停笔的,就算把蓝蔚叫到清宁宫里自己担心蓝蔚会饿的时候,一般也直接叫人给她上点心,而不是提前用膳。
一水理好奏折,去外面叫了小官来背去各道衙门,监视着分派妥当,才退出去执行谢祯的吩咐,她退出去以后,蓝蔚才小声说:陛下的口吻确实很像寻常家中。
生活总有寻常的部分,朝堂肃正祭祀礼严,宫中住行本来大部分就是留给我们过自己私下生活的地方,只要不太出格就行了,如果还要每件事循规蹈矩高高在上,最终可养不出和百姓长着同样体会甘苦辛酸之心的人了。谢祯特意咬重了那个人字,然后就算三火现在就带人把晚饭从御膳房传上来都还得走很久,所以她觉得也不必浪费时间,便站起来走到蓝蔚身边。
没想到蓝蔚对这个话题难得有了引申的兴致:所以其实我进到宫里以后,可以更多邂逅陛下我之前不熟悉的一面吗?
未必吧。谢祯站在蓝蔚面前,摸了摸她的头,蓝蔚毕竟武官出身,青丝久络头不会轻易大片暴露在外,但现在却是实打实的妇女发髻,不知道是哪个宫女扎的,但摸起来也不是那种绸缎的感觉,茸茸的细软,让谢祯上了手就忍不住又多摸了几下。
陛下!手下的脑袋在发出抗议的声音。
谢祯悠悠地收回手,回忆了一下刚才的话题,没事人似地接了下去,好像刚刚沉迷摸头的人并不是她:除了这些小事以外,已经没有人比你邂逅过更多的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