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祯与蓝蔚提起这件事,都觉得头疼,不过看到蓝蔚露出更为牙痛的神情,她就好心地把话题转走了,但又没有彻底转走:蓝蓝,胡相旧宅井里涌出醴泉之事可真是有趣,只不知道是真如胡相奏称的祥瑞,还是试探底线了。
蓝蔚要上早朝的,她当然也听到了,而谢祯的意思大概是,要是醴泉真的是祥瑞,也不该出在胡惟庸家里。
蓝蔚当然知道谢祯是不太封建迷信的,但也知道谢祯可能就走了个极端,她很少信别人是纯粹的封建迷信,而且姚广孝之流也证明,纵使佛法精深,也别有所求。谢祯觉得胡惟庸这样的言行就一定是蓄意为之,便顺理成章了。不过蓝蔚觉得她最近忧思太过,就劝她:也许就是真的呢?话说我还没喝过甘泉水呢。
那下午就带你去尝尝。
谢祯说得格外轻描淡写似的,却吓得蓝蔚不敢应胡惟庸的宅子是说去就去的?一国宰相也不能那么随便让人进去吧。虽说天下王土,体面还是要给重臣们的,太女又不该与众臣过从过密,那么于公于私谢祯都不该能轻易地决定这种行程
蓝蔚有个大胆的猜测,莫非谢祯打算终于武力征服、暴力拆解了?
反正父皇也应了他要去看看,说着,谢祯语气一转,蓝工事可以贴身保护本宫,如果有救驾之功,本宫一定会好好奖励你的。
蓝蔚想,谢祯的意思应该是那种奖励,于是心思就飘了,等到谢祯去看别的文书把蓝蔚那沓放在一边了,蓝蔚才回过神并终于想起来早朝上长宁帝和胡惟庸对答的具体内容,确实是胡惟庸邀请长宁帝受邀。说真的,在蓝蔚心目中,要是现在能给胡惟庸一刀砍下去多痛快,这好几个月的拉锯蓝蔚即使没有亲身体会,都替谢祯烦了。而且,蓝蔚还怕长宁帝和谢祯在对待胡惟庸的态度上会有分歧,怕两个人争执谢祯又要倒霉,却没想到,下午比想象的还要不好过。
作者有话要说:
提示:
注意这里,一年前汪广洋被流放,以及开篇长宁九年就处理了空印案,这些与历史进程并不一致。
第30章 长宁十二年(9)
蓝蔚跟着谢祯一路散步出宫的时候,她还觉得偶尔休闲一下,很有小情侣的调调,等到看到长宁帝的车驾,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她以为好歹要到了宅子才会高呼万岁,自己就亦步亦趋跟在谢祯当跟班就好,没想到才到宫门就要随驾。
谢祯走上前,推手偏高,标标准准地一礼下去,道了声:父皇。
幸得长宁帝早就简化了大部分常礼,于是蓝蔚不必叩头,就在谢祯一步后弯腰躬身,推手拱在胸前:陛下。
长宁帝点了点头,视线在谢祯身上停了片刻,嗯了一声坐上了车。谢祯这才直起身,跟了上去。蓝蔚没怎么随侍过长宁帝,还好今天负责出行的是汤醴,他来到蓝蔚面前,不露痕迹几句话几步路几个微妙的牵引,就把她带到了合适的队伍位置。
但蓝蔚都没在队伍里站热,不知道那对父女在里头闹什么别扭,长宁帝的内侍李诵竟下了车朝她过来,说了句:皇爷有请。
这个下午就是从这儿开始不对的,蓝蔚悔不该应,就是说就算是女朋友邀请,都不应该答应她来搅浑水的,并相信但凡是谁发现车里只会有长宁帝、太女殿下和自己,都会如此。
上车时的气氛格外诡异,长宁帝扭头看向窗外,面色冷淡,又还暗藏愠色,谢祯也扭着头朝另一边的窗外看着,父女闹别扭得如出一辙,可不好受的是无妄之灾的蓝蔚,从她被叫进来被长宁帝不温不火问了两句废话后,车厢里就只剩下尴尬的沉默。
到底发生什么了?
蓝蔚猜不透。
蓝蔚能作为调和剂的作用大概只是长宁帝逼谢祯开口的法子,谢祯实在受不了蓝蔚哀怨的眼神,终于一边解释了之前的事情,一边向长宁帝提出了追问:父皇以为纵使案牍劳形政事烦神,也要着力权衡皇相,此次拜访不能免之是浅显的道理,但即使如此,何不若祯代视之?
长宁帝视线回转来在谢祯身上停顿了一下:你回宫去,李诵吩咐停车。
这样的举止也许可以看作是天子雷霆,谢祯之前追问的恳切忽然都带了点不怎么属于她的惊慌,而蓝蔚觉得自己的脑子大概是麻了。
惶惶然到麻酥,连带着视线都有些飘忽,本不该失礼的眼睛已经盯到了长宁帝脸上,他的表情比谢祯还要莫测得多,竟然看不出生气的端倪。
谢祯已经跪在了地上,虽然有些措不及防,但仍然是有反应的绝不至于像蓝蔚瞠目结舌:父皇
既然不懂,就回去看着。长宁帝举起手一挥袍袖,甩出了很大的声音,这时蓝蔚才终于感觉雷霆的电光与火花随着爆响落在了车厢的地板上,地板上跪着的谢祯,终于垂下了头,难得一见的颓丧。是颓丧,而非害怕,尤其她仍然跪在长宁帝面前,没有放弃此谏遵命回宫的意思。
蓝蔚看着长宁帝,长宁帝看着谢祯。这位文士却非朝臣出身的开国皇帝,如今已是中年之末,但却不减青年时儒雅风度,只是经历二十年高位,则不带笑意就显得不怒自威。
蓝蔚看过长宁帝在朝堂上的几次震怒,一怒而有伏尸,那确实可怕,就谢祯受过的皮肉之苦而言,长宁帝也绝对称得上暴戾。但这一次,蓝蔚看到长宁帝在盯了谢祯许久后,表情忽然缓和下去,喉间动了动,说:起来吧。
蓝蔚忽然意识到自己本该在谢祯跪下去的时候跟着拜才算不失礼藐圣,不过刚才气氛太吓人,现在反应过来又已晚了,只能憋着呼吸一动不动假装自己透明算了。
长宁帝的命令显然出乎谢祯意料,她微微仰头,但没站起来,长宁帝便加重了语气:膝盖又不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谢祯虽为跪姿却依然挺直的脊背忽然一抖,她抿着唇站起来,然后在长宁帝眼神示意下坐回位置上,蓝蔚可以感觉到她情绪突然起伏很大,大概她缺这位严父的关怀太久,连这一丝温情都能感动得她稀里哗啦。
这大部分是蓝蔚对长宁帝的偏见以至于她使用了并非事实的稀里哗啦来表达自己对谢祯的恨铁不成钢之情,其实谢祯除了突然连表情都多了几分恬静以外,倒没有太多反馈。
不可能平白无故再三阻挠。长宁帝终于以还算能商量的语气开始说事儿。
胡惟庸野心昭昭,行事已近专横,女儿只是以为,父皇独自前往其老宅,实在应加小心。连蓝蔚即使不是知情人,都看得出来谢祯没把话抖干净,长宁帝就更是哼了一声。
我等你等了一天了,从劝我小心身体到小心安全,都是虚的,还是不说实话吗?
谢祯闭了闭眼,慢慢吐出一口气:耳闻汤醴部,近来查名册有缺员,上直卫也大抵如此;胡惟庸的老宅位于城最南,不是官员聚集之所,连富商也未必喜欢,附近空旷,宅内却高树成围。只此两点,昨天连夜查证,并无实据,依父皇教导,就不该行状犹疑,但实在
那怕是我少教了你一点,长宁帝微微皱了下眉,叫你不行状犹疑,不是叫你不疑。你是要做皇帝的人,天下什么人什么事你要是怀疑了,就有权利除之尽之,担心什么无实据?
谢祯这次是确实很吃惊,尤其今天的长宁帝没有直接棍棒相加,还把话说得清楚,她就恍然明白了:您是有意使他骄纵,那父皇意在的是哪位沛公呢?
这段对话对蓝蔚来说信息量有点大过了头,不是说她听不懂,但实在不该她在场听。谢祯说亲卫里有人紧急应卯不在,胡惟庸老宅高树隐蔽、环境僻远,意思认为胡惟庸有可能养兵伏杀。长宁帝平时对胡惟庸亲善,现在却批评谢祯说既然有可能为什么不直接把对方摁死,说明他之前亲善都是表象,甚至现在应邀都大概是反过来设局要给胡惟庸罗织谋逆罪名下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