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祯停顿的时候,目光显得深了些,她再开口,蓝蔚就知道,果然殿下,是不会抓不住重点的:我虽然才德兼疏,但侥幸父母荫蔽,决计算不上草包,也不食残羹为宴饮,更不会让妻子痛哭流涕认为依靠不了一辈子。而鉴于我也不愿意让我的妻子抱着另一个女人,那么就更不可能有妾来烦扰彼此你可还要不高兴?
蓝蔚秒怂:没有。
那孙见斗的事情,我也确实不快,你却知道,他进了天工院就如同庶吉士算是官了,调令不遵是什么罪?
谢祯对刑名的熟悉程度绝对甚于满朝文武,毕竟是从小浸淫案宗复核,而一般的大理寺丞也做不了这么久。故她这么一问,蓝蔚就感觉不好,只能无奈接道:只说处什么刑吧?
重可弃市,虽然你的属下,我不会代庖,但总归你也该拿捏好。谢祯点完这句,就略略拉开了话题,天工院的进展我一般不会过问你,工技的事情我确实不懂,但如果行政有问题,我还是能提点的。
话没说完,门外传来一声轻而短的哨音,谢祯抿了下唇,方对蓝蔚说:有人要来,你是先走还是留在这儿?
蓝蔚心想自己有天工院这件事堂堂正正挡在前面,自然要留下来,谢祯也就同意了。
踏进门槛的,是景云郡主,两三年过去,她已进学,自进学后,习了新篇目总是要来找谢祯背上一遍,倒像是谢祯扮演了抽查作业的家长角色且慢!
扮演家长角色?
蓝蔚在电光火石间想起了谢祯说过的以父皇幼子为继承者有何不可,才意识到谢祯是多么周全地在□□她的事情。
她真的不打算为任何流言屈服,而长宁帝,竟然默认,蓝蔚还没想到更多其中关窍,谢祯却让她与景云互相见礼,这礼见得有些不伦不类,景云毕竟是皇女,蓝蔚自然要敬,可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这小鬼头也礼貌得很,就让蓝蔚有些惊讶了。
可谢祯不惊,蓝蔚就只能先以为进学识礼可能是谢家子弟的天赋精通,康王除外罢了。而一番见礼后,谢祯又差使蓝蔚到别处喝茶去了,说是别处,已经从屋内侍奉改为屋外待命的一水显然很清楚谢祯的意思,一通绕路后,蓝蔚反而坐进了清宁宫外殿的内间,不用细听也能知道外头的动静。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景云站在谢祯案前,虽然声调摇头晃脑拉得很长,但背得很是顺畅,只是大抵人不禁夸这件事情,是放在心里都有效的,再下去,景云就卡住了,所谓所谓
她声音越来越低,谢祯也没催也不出声提醒,结果嘟嘟囔囔了半天,憋出一句:所谓诚其意者。
她顿了一下,就接上毋自欺也,语气里几乎被庆幸填满了,可一说到这儿,谢祯就打断了:毋自欺也。
谢祯的打断不强烈,反而带着一种教导的耐心,循循善诱似的话语中,竟然很有点温柔,可是景云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听动静谢祯没有哄她,但景云很快就改成了抽噎,断断续续地哭喊:二姐奈奈不是故意的下次一定好好背不要打奈奈咳咳咳
抽噎着抽噎着,景云梗住了气,一通干咳嗽,外面这才有了谢祯的脚步声,然后是把景云抱了起来:奈奈,七八岁背不完整《大学》,都没有关系,虽然父皇说把你交由我训教,但这么久我也没有打过你,对不对?
景云带着哑哑的哭腔嗯了一声,然后急切地开口:所以二姐不会
蓝蔚猜她要问的是不会打我是不是,但她的话音被吞回了肚子,显然是被谢祯阻止,谢祯并不急于开口,然而最令人担惊受怕的就是这种时候的等待,蓝蔚都为景云捏了把汗。
落地的结果的是谢祯的声:但是,我有没有教过你,不要欺骗自己?诚其意那段是我上个月一句一句教你还掰开来解释过的,你也说都懂了,那么今天,为什么在想不起来要背的内容的时候,要故意背诵错误但熟练的段落想蒙混过关呢?所以,今天我确实要惩罚你。
景云的抽噎声一下子止住了。
十下。
谢祯向门外叫了声一水,大概是叫她拿了工具,蓝蔚便坐不住了,长宁帝打谢祯她心疼得要死,就算有点同理心,谢祯打景云也不是个事儿。
因此,一听到板子砸在身上的声音,伴随着景云的哭喊的就是蓝蔚在内间的疯狂咳嗽,可谢祯毫不动摇,第二下又抽了下去。
蓝蔚终于走了出去:殿下臣有事要奏。
你失礼了。谢祯看上去有些冷淡,对于别人她向来冷脸,可就她对蓝蔚的贴心而言,冷淡已经意味着生气。其实景云的衣衫仍然极其整齐,没有太多的挣扎说明并不是很疼,蓝蔚有点后悔自己不信任谢祯的分寸贸贸然跑出来,也后悔没有考虑周到落了谢祯的面子。
只是体罚本身就不对啊。
谢祯手里的板子手握处圆窄,前端较宽,她将板子往桌上一放,做了个要起身的姿势,横抱在腿上的景云就滑下去,往旁边挪了两步站在一边,眼睛却盯着蓝蔚全是求救的讯息。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背景补充:
景云背的段落出自《大学》,四书里面一般最先读《大学》,算是地基的作用,主要讲的就是格致诚正和我们熟悉的怎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第21章 长宁十一年(6)
谢奈她很聪明,背书很快,也非常会看人眼色,知道找谁求饶最有效,后者么不能让她脑子全用在耍滑上了。
蓝蔚觉得自己处在完全的困境之中,一方面,谢祯说的其实不错,景云和二愣愣每次都扛着打不吭声的谢祯比绝对是个小机灵鬼;另一方面,她是不能接受体罚的,但是,她又有什么立场跟谢祯求情呢?
谢祯在藤条下苦捱的时候,她难道以士怒触柱去谏长宁帝了吗?就是因为谢祯好说话、谢祯与她亲近,就该被指责吗?
因此,她说不出话。
你就是不该瞻前顾后的,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不信你就这么被说服了。谢祯笑似无奈,但她作无奈状,倒含了种种任你怎么说也劝动不了自己的意思在。
他小时候这样教你你也服吗?蓝蔚虽然戳着她痛处上了,但仍然疑心谢祯会微笑着回一句服啊。
谢祯不失所望,展起了蓝蔚所料想到的微笑,然后两个字轻飘飘地抛了出来:当然。
但她的微笑不是那种展开来却令人心生苦涩的,眉眼也半点没有弯得僵硬,她是真的在笑:谁会服呢?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除了倔强就是想要得到别人的关注,所以为了不至于要被嫌恶吵闹,硬是不哭不求饶,那就已经够占据所有心思了,就其实什么都没听进去。所以对待景云,我从没有叫她忍耐不去哭闹,重要的是要给她讲明白道理,让她知道错误是要付出代价的。今天我能给她几板子让她记住,总比几十年以后,她一个人对着这天下,做了言而无信、不负责任的君王,而受唾骂受流叛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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