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每年都是一个人吃年夜饭吗?”闻星的声音发颤,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伤心。
他想不通为什么沈流云要在这样的事情上有所隐瞒。
“你父母很想你,我也不希望你为了我过年不回家。”沈流云太了解闻星了,他知道只要自己说出来,闻星真的会这么做。
但他不想要闻星的可怜,也不想要闻星为自己牺牲。
家人和恋人,他不想让闻星做这种在两者之间只能选其一的为难抉择。
他只想要闻星真正的开心,没有负担的开心。
“所以你就一直骗我。”闻星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沈流云,我们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是五年。五年以来,你都在骗我。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他不知道在这五年的恋情里,到底还藏了多少诸如此类的谎言。
他自认一直以来都对沈流云毫无保留,可沈流云却跟他隔了太多太多。
沈流云永远有所顾虑,永远有所隐瞒。
小学的数学题里,有一道常见的蓄水池问题,同时被抽水和放水,问蓄水池多久才会被填满。
闻星觉得自己就像是那样一个蓄水池,沈流云给他一些期待的同时,却又要给他一些失望,让他永远无法被填满,也永远无法真的枯涸。
“抱歉。”沈流云的声音有明显的低哑,“不是不信任你,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你太为难。”
初衷确实是为了不让闻星为难,之后却是为了维护他那点可笑的自尊。
他总是想要在闻星面前保持相对完美的姿态,因而选择藏匿所有的伤口和不堪。
但这样也是错的。
他将爱想得太过于狭隘,也将闻星看轻。
闻星没有轻易接受这份道歉,很干脆地戴上眼罩,不再搭理沈流云。
沈流云也沉默下来,专注地看着前方路段,车子四平八稳地向前行驶。
即将驶离佛罗伦萨时,夕阳将天际染得昏黄,云层色彩绚丽地翻涌着,带来一场无人欣赏的落日。
佛罗伦萨的落日,沈流云曾在米开朗琪罗广场画过。
那幅画后来被他放工作间挂过一阵,闻星有次在画前驻足,随口问了他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知道佛罗伦萨的另一个名字吗?”
翡冷翠,由意大利语Firenze音译而来。
他现在知道了。
他分心别过脸,目光眷恋地落在闻星的睡颜上。
那位将佛罗伦萨翻译为翡冷翠的诗人为这座城市而留下的诗句,此刻如同一条河流在他心底缓缓淌过*:你教给我什么是生命什么是爱你惊醒我的昏迷偿还我的天真
【作者有话说】
*徐志摩《翡冷翠的一夜》
第59章 59·平均律
闻星其实并未完全睡着。
尽管汽车行驶平稳,车内温度适宜,但由于驾驶座的人存在感实在太强,让他没有办法完全忽略。
他的手指勾着小毛毯的边缘,忍不住想,自己现在这是在做什么呢?
不仅坐了前任的车,还跟人置气。
或许他昨天根本就不应该答应要坐沈流云的车。
也不知道沈流云如何看穿了他的装睡,安静的车厢内突然响起沈流云的声音 :“要听歌吗?”
再装下去似乎就有点太不礼貌了,闻星很轻地“嗯”了一声,有点想听巴赫。
沈流云仿佛听见他的心声一样,向他确认:“巴赫?”
一时之间,闻星有些说不上来自己是何感受,原本确信无比的事都变得动摇。
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沈流云没有他以为的那么不了解他?
舒缓的钢琴曲从音响里流出,顷刻间填满整个车厢,闻星的心里也随之晕开一圈微小的涟漪。
是C大调前奏曲与赋格,巴赫《平均律钢琴曲集》的第一卷第一首。
平均律这种律制在自然律的基础上,将原本一个八度的音程等分为了十二个半音,让转调变得更灵活。巴赫将这种律制应用于二十四调,旋律精美、复调玄妙,被誉为音乐的全部与终结。
习琴的过程中,闻星身边不乏认为巴赫的平均律过于刻板的言论,但他并不这么认为。
在他看来,巴赫平均律中的曲调回旋有着独特的韵律美,像是礼服领口一圈精致优雅的蕾丝花边,由古老而复杂的手工技艺制成,将许多系着细线的棒槌来回穿梭,绕了一圈又回到原位,严谨有序的编织。
从何处开始,亦在何处结束。
在悠扬柔缓的钢琴声里,闻星逐渐萌生困意,这一次真的睡了过去。
闻星醒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正在行驶的这段路没有路灯,唯有亮白的车灯映着前方道路,把路面照映得像河流。
世界变得好安静,不知要流向何处。
导航传来提醒,告知他们即将经过布伦纳山口。
闻星将车窗扬下来,冷风顷刻间哗啦啦地灌进车内。
“这段路限速吗?”闻星问驾驶座的人。
沈流云没回答,只默默地将车速提快。
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源于日积月累的亲密相处,近一年的分别也未能将其完全磨灭。
发丝被呼啸而过的冷风吹得凌乱,闻星轻轻眯起双眼,难得感到放松。
在一片寂暗中,他们穿过了阿尔卑斯山脉。
车速慢慢降下来,沈流云担心闻星吹多了风会加重感冒,适时提醒,“可以了,把窗户关上吧。”
闻星觉得沈流云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口中不再有那么多的命令,每句话都变得有商有量,听起来就算他此刻任性地不想关上窗户,也可以被允许。
他把车窗扬上去,车内又恢复了温暖与安静。
闻星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而后隐蔽地用目光打量沈流云。
已经连续开了五个多小时的车,沈流云的面上难掩倦色,搭在方向盘上的右手动了动,拇指和中指相贴,轻轻地搓了一下。
闻星知道,这是沈流云想抽烟了。
为了提神,或是为了纾解焦躁。
他将之看在眼里,不由提议在下一个服务站停留一会儿。
沈流云说好,没问原因。
车停稳后,闻星打开车门,一声不吭地下了车。
沈流云望着他进了远处的洗手间,才从口袋里把药瓶拿出来。
闻星这趟没去很久,回来的时候,沈流云刚把水放下。
“好了?”他看向闻星。
闻星同样看着他,注意到车里没有烟味,沈流云看上去也没有下过车。
“你睡一会儿吧。”闻星只好这样对沈流云说,“我刚刚下去看了,这边可以免费停车。”
沈流云微愣,渐渐皱起眉,“不用了,我没关系……”
“我没那么着急回去。”闻星打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