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 难道沈流云不知道,这样会很容易让他误解吗?
或许是因为,沈流云也没想过他们还会再见面吧。
他维持一个姿势太久,久到腿部传来迟钝的麻木感。他动了动腿,不慎踢倒了边上的一个空酒瓶。
酒瓶咚地一声倒在地上,而后骨碌碌滚动起来。一圈。两圈。……
空酒瓶滚至一人的脚边,惊醒了原本陷在睡梦中的人。
沈流云在黑暗中睁开双眼,紧接着,头部便迅速传来针扎般的疼痛。
他昨晚喝得实在太多了,都不知道最后是什么怎么睡过去的。
最近他突然领悟到,酒精实在是这世上不可多得的好东西。这东西能让他忘却诸多烦恼,拥有无尽美梦。
无觉无察间,他已然沉溺于酒精中多日。
在方才戛然而止的梦中,他身处茫茫雪夜,孤身一人坐在画架之前。
那画架三米多高,上面铺了一张巨大的空白画布,他整个人就被笼罩在画布被灯光照映出的大片阴影之中。
不知是何故,在那梦中,他神情哀恸,郁郁寡欢。
可他既不作画,也不起身,固执地坐在画架之前,好似是在等待什么。他在等什么?
这样雨雪交加的寒夜里,会有谁愿意前来?啪——是风把房门吹得响动。
唯此而已,别无他般。砰——是雪把窗户砸得作响。
唯此而已,别无他般。咚——咚咚——咚咚咚——这是什么?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窗户外面。
他走至窗边,将窗户往外推开,一只浑身黑色的鸟裹挟着寒风强势地撞入屋内。
这只来者不善的鸟落在他的画架上,将那画架当作短暂的栖息之地,而后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这次他看清楚了,那是一只乌鸦。
因着这位陌生来客,他不得不将自己从悲伤中抽离出来,与其相视对望,问它来自何处。
乌鸦沉默不语。
他又问乌鸦为何而来。
乌鸦依然沉默不语。
他不再问乌鸦问题,而是对它诉说自己的苦痛,自己的爱与恨,自己的得与失。
说至最后,他自嘲般道:“等明日天一亮,雨雪一停,你也要离我而去。”
乌鸦望着他,缓缓开口:“永不复焉。”永不复焉。
他在这句魔咒般的话语中醒来。
这怪谈一样的梦境幻化于他曾读过的诗篇*,那诗里有个永失所爱的主角,而他在梦中成为了这个主角,切身体会了一遍那苦痛。
可好像又远远不止如此。
他比主角来得幸运,并非真如那句“永不复焉”一样到了无可挽回之地。
沈流云抓上钥匙匆匆离开家,开车跑到最近的一家尚在营业的纹身店。
他冲进去,叫住那个正低头玩手机的店员:“我要纹身。”
店员隔得老远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没当回事地笑了一声:“哥们儿,你要不等酒醒了再来?”
纹身店的店员对此情形早就见怪不怪,由于隔壁就有一家酒吧,几乎每周都能遇到喝醉了酒跑进来嚷嚷着自己要纹身的客人。
店员本以为眼前这位也没什么不同,直到他看清这人左手臂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的大片烧伤。
他正了正色,重新道:“不好意思,我刚刚没看清楚。你是要纹左手吗?想纹个什么样的图案?”
沈流云摇了摇头,顾自找了个椅子坐下。
他从桌上随手拿了纸笔,专心致志地在纸上画起图案来。
店员知道他这是要自己画图案,凑在边上看,看了会儿忍不住惊讶:“没想到你这喝醉了手还挺稳,画的线条挺直的。”
其实店员本是担心要是画得歪七扭八的,待会儿该不好纹了。
正低头作画的人听到这话,动作顿了顿,好半天才说:“以前练过。”
学素描的第一课便是练线条,所谓的素描基本功,初学者画出来的线条多半歪斜抖动。犹记得他那时练了十来分钟,便放下铅笔,掏出个魔方在手上玩弄。
老师过来巡视时,本想训斥几句,一抬头却见到画纸上赫然遍布的线条,除却最初几条有些歪斜,剩下的线条全都横平竖直,整整齐齐。
可那节课结束后,老师非但没有夸赞他,反而将他单独留下,又加练了十五分钟的排线条。
他练到一半,手腕酸痛地扔下笔,冲老师发火:“我明明已经练好了,为什么还要我练?!”
老师并未生气,只是摸着他的头说:“因为希望你不要因为自身的天赋,而过早地放弃努力。”
被扔在地上的铅笔又放回他的掌心,伴随着一句:“如果你以后当了画家,要记得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再轻易扔下你的画笔。”
嗡嗡的机器声停下,沈流云看着自己右手的虎口,那里多出来一颗黑色六芒星。
店员在边上跟他说了几句纹身后的注意事项,并附送了一支用于消炎的药膏。
“刚开始可能会有点痒,记得别去抓,会抓坏的。”店员说着说着,话锋一转,“我还是头一回纹这种图案,你是信教吗?”
沈流云冲他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那颗六芒星上,轻声说:“但这也是我的信仰。”
他最虔诚、也最崇高的信仰。
【作者有话说】
*OMW:没有这个比赛,这里是编的,主要参考的是柴赛*诗为爱伦·坡的《乌鸦》,其中“唯此而已,别无他般”和“永不复焉”为原诗引用
第37章 37·氢气球
不知道是不是痛觉比常人要稍微迟钝一些,在纹身的全过程中,沈流云都没有感受到太多的痛感。直到走出店门,他也只觉得虎口的皮肤被针刺得有些许麻木。
等到他开车回到家里,才发现虎口那块的皮肤已经全红了。
上网搜索了一下相关症状后,他意识到,他可能对纹身颜料有些过敏。
这让他的恢复期比纹身师说的要长得多,感受到的痛痒程度也比一般人要严重得多。
沈流云自认不是忍耐力多好的人,为了控制自己不要总是想着去抓那片皮肤,只好又开始抽烟。
他站在工作间的窗边,手肘搭在窗台上,很缓慢地一口接一口地吞云吐雾,苍白的烟雾幽幽飘散,很快融入窗外的夜色中。
他仰起头,望见夜空里一点细碎的星光。
胸腔的起伏逐渐变得沉重,他开始想起闻星,想起闻星的笑,也想起闻星的眼泪。
闻星的情绪总是能很轻易地将他感染,哪怕他表现得并不明显。
他始终无法去解释闻星对他的奇妙吸引力,只能将一切的一切都归结为闻星是特别的。
闻星对他来说,是很特别的。
在与闻星确认恋爱关系时,他就十分明确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