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柳传宗悄然离开,宋玉章在大厅中静立片刻,回身扫了一眼大厅,双手插在口袋中,他仰头又深吸了一口气,太阳穴阵阵发紧的眩晕。
聂饮冰刚打了胜仗,自然是能说得上话,可能不至于有那样一言九鼎的作用,至少是能减轻一下银行的负担,勉勉强强地支撑起来,说不定还是能熬过去。
铁路初段修成,过了年就能通行,一通行就不愁没钱,兵工厂也复工了,未来也能想见会有许多收益,到时候,银行就又能顺畅地经营下去了。
可是之后呢?
宋玉章转身慢慢向厅外走去,外头银月高悬,一片碧色之中湖水漆黑幽深,白色的鸟儿正收拢着羽毛单薄地栖息在湖边。
宋玉章伫立在湖边,仰望着天上的月亮,时移世易,他不再是那个见识短浅的江湖骗子,他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可他看到的并不是更美更广阔的风景,而是如湖水般幽暗的漩涡,身处其中,谁也逃脱不了。
宋玉章是秘密回的海洲,他在宋宅隐蔽地待了两天,一直都在独自思索。
柳传宗和柳初冒险传递了两次消息,银行情况非常之糟,聂饮冰倒是近了,明天就能到海洲城外,据说带了一个师的兵。
等聂二爷带兵进了海洲,形势就不一样了,柳初很乐观道,只要聂二爷留在海洲,以后海洲那还不是聂二爷说了算。
他心想聂二爷在海洲当土皇帝,那宋玉章不就能横着走?
未来铁路兵工厂一成,海洲将会肉眼可见地成为全国其中一个坚挺的堡垒。
宋玉章面无表情地听着,脸上却是没有喜色。
对于柳初所描绘的在海洲呼风唤雨的情形,宋玉章并未感到有任何志得意满的愉悦,他很平静,平静到了柳初都觉得异常。
柳初以为宋玉章还在担忧形势,举了例子给宋玉章听,举的竟还是二十三师的例子,二十三师虽然废物得出奇,可占住了关图,就算是那么个穷地方,二十三师照样是活得滋滋润润,像海洲这样富庶发达的地界,蛮可以建造出一个很好的世外桃源。
宋玉章听了柳初的话笑了笑,世外桃源?
柳初用力点头,仗都快打完了,以后就是安生过日子,咱们在海洲,行长你有钱,聂二爷有兵,孟二爷有生意,你们三个在一块儿,到时候在海洲没人敢惹您。
宋玉章面上笑容渐渐下落,最后在唇边凝结,他淡淡道:现在在海洲,也没人敢惹我。
柳初愣了一下,道:话是这么说,可是银行现在的确是没法动了
有什么不能动的?宋玉章低垂下眼,备车,我要去银行。
柳初惊讶地睁大了眼,现在吗?
嗯。
可是聂二爷还没进城,您去银行,怕是会有危险。
什么危险?
现在银行外头全是人,柳初补充道,这回情形跟上回不一样,您要是堆出金山来,他们就敢抢,您信不信?
宋玉章又是一笑,抢?不会。
柳初还要再说,宋玉章一摆手,在柳初面前很坚决地一顿,去开车。
柳初没办法忤逆宋玉章,只能去开车,同时也叫上了宋家的随从。
宋玉章上了楼换了身衣服,柳初正在楼下等,见他下楼,便又有些怔忪,宋玉章穿了一身黑色西服,那黑色泛着一丝华丽的光芒,像是要去参加某种宴会才会穿着的衣服。
海洲一向都是繁华盛景,如今街头也依旧是很热闹,车来车往,叫卖声不断,光看这些情形,是无论如何不会叫人相信海洲现在正在经历大震荡。
等来到靠近银行的路段,终于是见了端倪。
人,整条街上几乎全是人,看样子都并不算激动,是一种麻木而绝望的沉默气氛。
柳初紧张道:行长,车不好再往前开了。
宋玉章坐在车内静默了片刻,随即一推车门从车上下来,他向前望了一眼,发现人群或站或坐,统一地望向银行方向。
这样庞大的人群数量,最好是先要镇压,再上缴黄金,解决法案问题,最后看银行里的余钱办事,这样才能顺利地保下银行。
行长,这情形恐怕咱们进不去,柳初压低声音道,要回去吗?
宋玉章双手插在口袋中,姿态翩然地向前走了一步。
柳初犹豫着要不要下车,最后还是决定开车跟着宋玉章,万一出什么事,车总比人强。
宋玉章走了一段路,才被前头的人发觉。
宋行长
是宋行长!
宋行长回来了,宋行长回来了
人群显然是激动起来,柳初紧握着方向盘,下车也不是,开车也不是,急道:行长!
面对聚拢来的人群,宋玉章微一摆手,人群像是受到无形的阻拦一般停下,绝望和希望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一齐向宋玉章涌来,宋玉章平淡道:请让让,我要进银行。
人群在奇异的静默中分开了条路。
现在各大银行的行长几乎是说好了一般集体消失在海洲,宋玉章也没露面,知情的说他去外地了,但也难说,是不是真的去外地了,总之,无人出现,这是事实。
宋玉章现在忽然出现,众人惯常地想要去相信,可又害怕这相信会盲目地落空。
柳初开着车紧紧地跟在宋玉章身后,人流散开又聚拢,始终密密麻麻地跟着一人一车,车内的柳初有些凶狠得紧张起来,随时都预备开车撞人,或是下车拼命。
银行是关着的。
宋玉章站在银行下,仰头看向鎏金的顶,大白天,光很刺眼。
宋玉章看了一会儿,回身单手撑了车盖跳上了车,在人群的惊呼声中三两步走上了车顶。
人山人海,宋玉章都望不到人群的边际在哪,漆黑的车辆成了人海中的孤岛,他站在岛中央,声音不高不低地传了出去,银行两小时后开市,请诸位先行后退。
如同石子砸入海中般激起了层层涟漪,巨大的议论声涌来,宋玉章眉目镇定,他胸前叠了一朵暗红色的丝巾,双手懒散地插在长裤口袋中,他向着众人仰望的方向一笑,诸位,这是宋氏银行,我说过,有我宋玉章在一天,银行就绝不会取不出钱!
这话似曾相似,耳熟得叫人不由自主地放心,人群在嘈杂的议论声中竟真的慢慢开始后退。
宋玉章站在车顶,目光远眺了传话后退的人群,过一会儿便转身又跳下了车,他俯身敲敲车窗,对惊呆了的柳初微微一笑,进去吧。
柳初下了车同宋玉章进入银行,他很紧张地立即关了门,外头车停着,车后是一大片空地,真的没人冲上来。
宋玉章进了银行,手掌抚过墙上灯的开关,边往前走边啪啪地开了所有的灯,对柳初道:通知银行里所有人立刻上班。
柳初开始一个个电话,最先通知的当然是柳传宗。
柳传宗住得离银行很近,几分钟就赶来了。
金库钥匙带了吗?宋玉章道。
柳传宗面色平静道:带了。
宋玉章微一点头,扬手道:去开金库。
柳传宗静立不动,您真的想清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