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齐远给宋玉章去了封信,大意是他现在心思很安宁,预备去周游各地,寻找宋晋成。
宋玉章合上信件,心想宋齐远终究还是回归了他潇洒自由的性子,寻的或许不止是宋晋成,也是他自个的人生道路。
个人有个人的路,他们走他们的,他也得走他自己的。
兵工厂的选址定在近郊,占用了先前的那个马场。
聂饮冰在里头豢养了不少好马,宋玉章提议将那些马转移到宋宅,宋宅有一大片空闲的草坪,也没什么人打理,恰好适合。
聂饮冰却说不必,对这些马,他已另外有了安排。
没过几天便有车来将这些马运走了。
宋玉章得了消息,听说是南城来的车后,心里便瞬间有了数,晚上便去了正在建造的兵工厂处。
那些马,你都送到前线去了?
嗯。
马都是好马,而且大部分都是从土匪那抢下的马,都有些野性,见过血腥,正适合上战场拼杀。
聂饮冰端着碗正在吃饭,饭是粗茶淡饭,同工人的没有什么区别,宋玉章背着手面对着他,马可以上战场,你别起什么心思。
聂饮冰沉默了一会儿,道:不会,我放心不下你。
宋玉章扭了扭脸,目光又重新落在他的碗中,怎么吃得这么简单?这离家不远,你也不必日日吃住在这儿。
没什么,聂饮冰吃了口饭,这挺好的。
宋玉章了解聂饮冰的脾性。
聂饮冰不爱享受,也没什么兴趣爱好,差不多就是只喜欢打土匪,现在多添的嗜好也只有发电报他关心聂青云和聂伯年,想知道他们的近况,但发的也不多,聂伯年的病不是一两天就能治好的,天天问,也没有多大意思。
宋玉章看他像匹孤狼一般落魄而又孤独,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转身在聂饮冰身边坐下,我也没吃,在你这儿对付两口。
宋玉章自顾自地去拿碗,手腕却被压住了。
你吃不惯。
你能吃得惯,我为什么吃不惯?
聂饮冰低着头,手掌压着宋玉章的手,半晌,他放下了手里的大海碗,回去吃。
宋玉章有心想再跟聂饮冰辩驳两句,好让聂饮冰彻底改了对自己浑不以为意的毛病,可想想又觉着人各有各的脾性,他何必非要扭转别人的习惯呢?
宋玉章也放了手,算了,我不吃了,你留下吧,我回去。
宋玉章站起身,聂饮冰跟着站起了身。
不必送了。宋玉章道,他走出两步,听着后头亦步亦趋跟来的脚步,他回头看向聂饮冰,心中莫名地积蓄了怒气,你要听话,那就听到底。
他发完这隐晦的脾气,又觉得不该,低垂着脸缓声道:别送了,我又不是不认识路。
聂饮冰立在原地,目送着宋玉章的背影渐渐远去,他眼睛里全是宋玉章,由大到小,始终都充满着他的眼瞳。
宋玉章眼里的他又会是怎样的呢?
聂饮冰回到屋里头,海碗里饭菜全凉了,既不好看也不好吃,聂饮冰自己也知道,他不是不知好歹,就只是不在乎,他活在这个世上,不是为了一口好饭好菜,也不是为了任何享受,那些东西对他来说太微不足道,掀不起任何波澜。
真正重要的东西,对他而言却是不可触碰的。
聂饮冰木然地端起海碗,凝视了碗内杂乱的情形,将海碗放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司机刚发动车不久,夜里黑,这里地上又是乱石林立的,能把车开得不颠簸是一种本事,慢工出细活,他开的就不快,眼睛忽而一瞥,瞧见后视镜里仿佛是有人,他定睛一看,发现那人似乎是在追车。
五爷
宋玉章正闭目养神,被司机一提醒,回头看了过去,他在夜色中只望见了轮廓,但也一眼认出那应该是聂饮冰,遂立即指挥了司机停车。
车停下后,不过两三分钟,聂饮冰就追上来了。
宋玉章推开车门,聂饮冰跑近了,微微有些喘地停在宋玉章面前。
出什么事了?宋玉章道。
聂饮冰单只是凝视着他,宋玉章在他的目光中似有所感,扬声道:老李,你下车去散散烟。
司机是个懂事的,立即就下了车,裹着薄薄的春装外套嗖一下往夜色里窜了。
那司机的人影尚未彻底消失,宋玉章就被聂饮冰给抱住了,他人靠在车门上,聂饮冰像一堵墙、一座山,结实而又高大地困住了他。
拥抱实在紧得要命,宋玉章也不是什么柔弱的小白脸,却在聂饮冰的拥抱中感到一种窒息般的迫切。
夜风习习,宋玉章面颊轻靠在聂饮冰的肩头,乌发扫乱了他的眉,他轻轻吸气,鼻腔中全是聂饮冰身上的气味,泥土砂石的味道,毫不可亲。
宋玉章手臂轻拍了一下聂饮冰的腰,这一拍,却是拍出了聂饮冰的一个颤抖。
聂饮冰侧过脸,又凝视了宋玉章,夜色太黑了,宋玉章的眼珠和黑夜融为了一体,然而其中星光璀璨,满布柔软,聂饮冰心想宋玉章此刻一定是在可怜他。
他们两人,如果没有什么正事,可以十天半个月漫长地不见一次面,不说一句话。
宋玉章不会主动来找他,他也不会主动去找宋玉章。
即使见了面,也说不上两句话。
他不会说,宋玉章不想说。
聂饮冰松开了手臂,他这么个行事干脆的人,将这么简单的动作却是做的拖泥带水,手臂从宋玉章的腰间慢慢放松,皮肤同宋玉章的外套之间仿佛有吸引力,这么分开,硬生生的,带着些许痛意。
宋玉章无动于衷地站着,面上几乎可以算是薄情寡义。
聂饮冰爱他,这毫无疑问,只要他稍稍回应,那一点火星子立即就会变成一场燎原大火。
宋玉章不能回应,不想回应,也不愿回应。
他相信聂饮冰会爱他,死心塌地地爱他,对他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他会控制不住地挥霍聂饮冰的爱意,将聂饮冰彻底养成他身边的一条狗。
那样的聂饮冰未免也太可怜了。
宋玉章心中理智占了大半,不想因一时的寂寞就去祸害了聂饮冰这样的好汉子一辈子。
微风从两人中间穿过,宋玉章道:我走了。
聂饮冰看着他,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住了,他的手失去了力气,一瞬间爆发出来的火星在宋玉章的平静中摇摇晃晃地浇灭了。
老李
诶
司机像是从野地里忽然闪现一般又跑了出来,车辆发动,宋玉章在车里微微颠着,他问司机:还追吗?
司机闲闲地一撩眼,没,没追了。
宋玉章嗯了一声,心平气和地闭上了眼。
聂饮冰是个实心眼,实心眼想不通的时候会尤其的执拗,但往往想通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等聂饮冰自己想通了。
宋玉章一门心思地投入在兵工厂的建设之中,如此又过了一段时日,他悄悄地给自己过了生辰。
其实他是不大过生日的。
身为一个骗子,他的一切都需要虚虚实实地保密,叫人看不透。
他连名字都不肯透露,更别说自己的生辰八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