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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街乃是大宋皇帝每逢孟月,也就是春夏秋冬各季的第一个月时,离开皇宫去往城西北景灵宫祭祀的必经之路。此街南起皇宫和宁门,北抵观桥,纵贯临安全城,总长近十里,唤作十里御街。十里御街分为南北中三段,和宁门至朝天门为南段,乃三省六部、五寺六院聚集之地;朝天门至衆安桥为中段,其间商铺林立,遍布瓦子,是全城最繁华热闹的去处;衆安桥至观桥为北段,多为市井百姓居住之地,城中酒库也大多集中于此,有着“千夫承糟万夫瓮,有酒如海糟如山”的说法。衆安桥位于十里御街之上,附近一带又是临安城中有名的花市,一到夜间灯火如昼,尤其是上元佳节临近之时,更是火树星桥,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宋慈默默跟在桑榆身边,行过了衆安桥,又沿御街向南,穿行于花市之中,不多时来到了保康巷口。这里不但灯火璀璨,热闹喜庆的鼓乐更是此起彼伏。宋慈见往来行人大多成双成对,忽地想起与李清照齐名的女词人朱淑真,生前便是住在保康巷一带,心中一动,想到了朱淑真的词作《元夜》。眼前是“火树银花触目红,揭天鼓吹闹春风”的盛景,心中是“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的念想,最后化作“赏灯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的感慨,朱淑真当年面对这如昼花市时的所思所想,一如宋慈此时此刻的心境。这是宋慈来临安后的第一个新岁正月,之前本想与刘克庄一同游街赏灯,但因牵涉命案未能成行,此时与桑榆并肩同行,倒是他头一次观赏临安城中的花市灯会,也是他生平第一次与年轻女子结伴而行。然而今年能与桑榆同行,明年却未必能再相见,他一念及此,不禁转头向桑榆看去。
一路慢步而行,桑榆面对着满街璀璨,脸上晕着流光,眼中映着灯火,却未顾盼欣赏,而是微低着头,似乎暗藏了什麽心事。宋慈知道桑老丈大病初愈,桑榆不可能有外出游玩的心思,她之所以邀自己同行,必是有什麽话想对自己说,可此话似乎甚是为难,一直不便开口。一想到此,他不禁又念及朱淑真那句“但愿暂成人缱绻”,心头微微一热。
忽然间,桑榆止住了脚步,转过身来。
宋慈忙收住脚,愣愣地立在原地,一向镇定自若的他,倒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桑榆拿起了他的手,指尖抵在他的掌心,一个字接一个字地写画起来。
宋慈渐渐定住了心神,眉头慢慢凝了起来,道:“虫达在何处?”他诧异地看着桑榆,“你问的是……六年前叛国投金的将军虫达?”
桑榆轻轻点了一下头。
宋慈记得之前去梅氏榻房查西湖沉尸案时,曾向金国正使赵之杰问起虫达叛宋投金之事,当时桑榆就在一旁,想必她是那时知道他在追查虫达下落的。他好奇道:“桑姑娘,你为何打听虫达的下落?”
桑榆似不愿说,摇了摇头。
换作是别人,宋慈必定寻根究底,但面对桑榆,他没再继续追问下去,道:“我之前向金国正使赵之杰打听过,他没听说过虫达叛投金国一事,金国副使完颜良弼也说不知道。至于虫达身在何处,到底是不是投了金国,实不相瞒,我也不知。”
桑榆又在宋慈的掌心写下另一句问话:“虫达会不会没在金国?”
宋慈略微想了一下,道:“宋金之间向来势不两立,但凡有敌国将领来投,那都是大彰国威之事,势必会让朝野上下周知,更何况虫达并非普通将领,而是池州御前诸军副都统制。我大宋共设有御前军十支,布防于长江沿岸和川陕之地,专为防备金军南下。凡御前诸军,皆直达朝廷,不属三衙统辖,独立于禁军之外,每军设都统制和副都统制统兵坐镇。虫达身为其中一军副都统制,乃是坐镇一方的统兵大将,他若投了金国,金国必定尽人皆知。既然金国正副使都没听说过,我认为虫达极有可能投金不成,或是根本没去过金国。”
桑榆微微一怔。她在原地立了片刻,忽然比画手势向宋慈告别,又请宋慈留步,自行转身去了。她不再慢步而行,仿佛是为了急着逃避宋慈,快步走进了保康巷中,消失在了灯火阑珊处,只留下有些莫名其妙的宋慈,独自一人呆立在满街人流之中。
此时回忆起昨晚发生的种种,宋慈仍觉得万般不解,虫达是罪及全家的叛国将军,而且那是六年前的事了,桑榆只是建阳乡下一个卖木作的平民女子,怎会和虫达牵扯上关系呢?宋慈想着这些时,刘克庄的声音忽然传来:“宋慈,到你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