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发现何司业的尸体时,他的后背上沾有不少笋壳毛刺。我一开始以为何司业是在某处竹林遇害,可案发后第二天,刘克庄到提刑司大狱来探望我,带来了几个太学馒头,其中有笋丝馒头。做太学馒头的食材,需提前两三日买好,由斋仆用板车拉回太学。板车拉过竹笋,多少会留下一些笋壳毛刺,倘若再用这辆板车移尸,尸体上难免就会沾上毛刺。何司业是在里仁坊的家中遇害,移尸至太学岳祠,路途不短,又是年关将近,沿途行人颇多,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发现。倘若以板车移尸,只需盖上一层布,上面再堆放一些货物,假装是斋仆在搬运货物,这样的场景,每天都能见到,沿途无论谁看见了,都不会起疑心。你原本是和孙老头一起使用板车搬运货物,可前些日子孙老头染上风寒,你便独自一人用板车搬运货物,这便有了避开孙老头搬运尸体的机会。你虽然跛脚,年纪也大,力气却不小,你在中门外搬扛掀翻在地的米面时,我是亲眼瞧见了的,一袋袋米面重达百斤,你搬扛起来竟浑不费力。以你的力气,要勒死何司业再用板车移尸,并非难事。”
跛脚李微微点头:“这些细枝末节,想不到你竟能将它们联系在一起。”叹了口气,道:“宋大人,杀人就该偿命,你说对是不对?”
“该不该偿命,大宋刑统自有论处,由不得你我来决定。”
跛脚李的目光越过宋慈,一双浑浊老眼,凝望着岳祠匾额,缓缓说道:“早知会变成今天这样,当年我又何必逼着乾儿来太学求学,一起在眉州乡下佃田务农,安贫乐道,有何不好?四年前,我的乾儿就是在这里遭人所害。何太骥说,当年是乾儿心生歹念,要谋害巫易,他那晚心烦巫易的事睡不着,又逢岳飞祭日,于是想着到岳祠祭拜,哪知正好撞见乾儿要害巫易,他慌乱之间,抢夺匕首,失手误杀了乾儿。宋大人,你说的不错,杀人是否偿命,该由大宋刑统说了算。何太骥和巫易本可澄清真相,报予衙门,交给大宋刑统来论处,可他们没有这麽做。他们知道杨家买通了衙门,若是去衙门投案,就等同于自投罗网,衙门必定趁机治他们死罪,又担心杨家知道巫易没死,还会继续雇人来杀他,所以他们就利用乾儿的死来为自己脱身。当初杨家想收买何太骥时,对何太骥说过,只要杀了巫易,把巫易吊起来,提刑司就会以自尽结案。所以他们把乾儿吊起来,在他脚下掘暖坑,埋入巫易的题词,假装是巫易自尽,又因为岳祠遍地是血,当时天亮在即,来不及清洗,于是放了一把火,将一切烧得干干净净,也把乾儿烧得面目全非,不让人辨认出来。他们怕大火烧断绳索,怕提刑司发现不是上吊会起疑,所以用铁链吊起我乾儿,却不知如此自焚又自缢,实在是多此一举。逃走时,他们还故意把门锁起来,只是为了假造自尽,却忘了该从里面上锁。如你所说,他们错漏百出,可即便如此,提刑司居然真的以自尽结案。提刑司只想着替人遮掩罪行,只想着草草结案,不承想这反倒帮了何太骥和巫易,让他二人躲过了此劫。”
宋慈道:“这些事,都是何司业亲口告诉你的?”
跛脚李道:“这些都是何太骥亲口说出来的。四年来,乾儿音信全无,我来临安找过,可怎麽也找不到他。我从前做过司理,断过不少刑案,知道一个人失蹤这麽久,十有八九已经遇害,所以我再来临安,入太学做斋仆,暗中查找乾儿的下落。我查了许久,才查到当年死在岳祠的不是巫易,而是乾儿。我知道巫易当年没死,我要找他出来,查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麽。我从何太骥查起,那晚我跟去他家,表明了身份,苦苦哀求之下,他才把一切告诉了我。那天正是乾儿祭日,我恨从心起,趁他不备,从背后勒死了他。我把他移尸岳祠,当年乾儿是怎麽死的,就怎麽报还在他身上。他说巫易已经死了,我不信。我本打算找出巫易,杀了他报完仇,就去衙门投案自首。可宋大人也查得如此,那必是真的了。杀害乾儿的仇人都已死尽,我大仇得报,也算没有遗恨了。”
宋慈回想当日开棺验骨时的场景,棺中淤泥沉积完整,骨头也没有动过的痕迹,显然跛脚李并不是通过开棺验骨才查到死的是李乾,而是通过其他途径。宋慈道:“你如何查到当年死的不是巫易,而是李乾?”有意无意地朝元钦看了一眼,“是不是有人帮助了你?”
跛脚李看了看四周,不知从何时起,衆甲士已封住他周围的去路,不让他有机会逃走。除了这些甲士,还有一大批提刑司的差役在附近待命。他叹了口气,道:“不瞒宋大人,的确有人帮助了我,而且我有实证。”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