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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次山看着宋慈,目光中大有深意。他说出这番话,宛如将一颗石子投入了湖中,就等着蕩起涟漪。可宋慈这片湖水好似死水一般,任他投入多少石子,全无半点波澜。他见宋慈如此,心知要笼络宋慈为己所用,看来是难有可能了。
“太尉。”宋慈忽然开口道。
自打宋慈进入二堂起,没有对杨次山行过礼,也没有过任何尊称,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太尉”,如同突然出现的一丝转机,让杨次山眼睛一亮。
宋慈原本微低着头,这时忽然擡起头来,直视杨次山,道:“你方才对我说的这些话,四年之前,是不是也曾对李乾说过?”
陡然听到“李乾”二字,杨次山心里一惊,但没表露在脸上,道:“你说谁?”
宋慈从见到杨次山开始,便一直在暗自推想案情。当年若真是李乾杀害了巫易,那李乾极有可能是受了杨岐山的收买,而李乾看重功名,杨岐山要收买李乾,势必要许诺仕途。杨岐山虽然富有,却无官职,向李乾许诺的仕途,自然要靠杨次山来实现。宋慈听出了杨次山话中的笼络之意,尤其是听到杨次山有意提拔他的父亲宋巩时,不禁想到真德秀曾提及李乾老父李青莲也曾是一县小吏,杨次山要收买李乾,会不会也提出过提拔李乾老父为官?他突然来此一问,就是为了出其不意,观察杨次山在这一瞬之间的反应。倘若杨次山的神色稍有惊变,那就说明杨次山知道李乾这个人的存在,也就说明他推想李乾被杨家收买一事极可能是对的。
宋慈目不转睛地盯着杨次山。杨次山的脸色虽然没有任何变化,眼皮却微微一颤。这一细微变动,没能逃过宋慈的眼睛。宋慈重複刚才说过的姓名,加重了语气:“李乾。”
“李乾是谁?”杨次山道。
“太尉应该认识,李乾曾是太学上舍生,与巫易、何太骥是同斋,四年前巫易死的那一晚,他突然从太学退学,就此不知所终。”
“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个人。”杨次山道,“李乾这个名字,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是吗?”
“难道我堂堂太尉,还会对你说假话?”
“太尉也好,天子也罢,说的话是真是假,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元钦拍案道:“宋慈,你这是说的什麽话?”
杨次山手一摆,道:“少年人心直口快,一时戏言,元提刑不必当真。”脸上现出和气的微笑,“宋慈,你何以认定我就认识……”后面“李乾”二字还未出口,却听宋慈道:“二位大人,宋慈奉旨查案,还有要事在身,告辞了。”说完转身便走。
杨次山一愣。
元钦站起身来,连叫了两声“宋慈”。宋慈全不理会,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二堂。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元钦道,“我这就差人把他叫回来。”
正準备唤来差役,却听杨次山道:“不必了。”
元钦转过脸去,只见杨次山望着堂外,和气的微笑早已从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阴沉肃杀……
宋慈从二堂出来,岳祠案的种种疑点又在他脑海中纷繁缠绕。之前有过的那种感觉又一次浮上心头,巫易案与何太骥案之间,如同一条完整的铁链缺失了某一环,以至于他总是看不清这两起案子的全貌。
思虑之间,宋慈走出了提刑司,却见刘克庄正一个人颓然坐在街边,身旁搁着那盏题有“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的花灯。
“你怎麽在这里?”宋慈明明记得刘克庄送虫娘回熙春楼了,没想到刘克庄会独自一人等在提刑司外。
刘克庄站起身来,花灯也不要了,垂头丧气地道:“走吧。”
宋慈去二堂见元钦和杨次山,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刘克庄不可能这麽快就往返熙春楼。他拾起地上的花灯,见到花灯上的题词,忍不住擡头望了一眼,夜空苍茫,星月无蹤,道:“可是遇到夏公子了?”
“唉,什麽都瞒不过你……”刘克庄道,“还没走完一条街,就遇到了夏公子。那夏公子也真是的,虫娘受韩?欺辱时,不见他有任何动静,追到提刑司来,却比谁都快。”
宋慈轻拍刘克庄的肩膀:“是你的,终是你的。不是你的,何必强求?”
“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懂?”刘克庄道,“可我就是想不明白,那夏公子到底有什麽好,虫娘竟会对他如此死心塌地……你刚才是没看见,虫娘一见到夏公子,那真是笑靥如花。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唉,古人诚不欺我……”
剎那间,如有雷电穿体而过,宋慈猛然定住了脚步。 ', ' ')